作者/寒山斜竹
插图来自网络
“唯有死了的人,才真正值得原谅!”
对面的女人头发凌乱,双眼失神,脸上因为没有了光泽而显得阴气沉沉,仿佛耸立着的一座坟墓。
“所以你杀了他?”沈重盯着她的双眼,像盯着一对死亡黑洞,那里深不见底,了无生机。
沈重胸前的警徽,肩上的星星能照亮所有的黑暗,唯独照不亮那样的黑洞,因为它们从未在沈重的身上停留过,它们离死亡太近了,近得触手可及。
女人没有按照沈重的提问思维,只是自顾自地叙述,仿佛无形之中还有一个人,她在向那个人诉说一般。
“他把我的双手绑住,双脚捆住,拿一根擀面杖大的棍子,一下一下地砸在我身上。他还一句一句地问我,为什么不叫喊,为什么不叫喊。我的不叫喊给了他力量,让他浑身充满了劲,落下的棍子也越来越快,带着风,呼呼作响。”
“你老公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绳子结婚之后就有了,棍子是有绳子之后才有的。”
“没有人劝阻?”
“开始有,隔壁的大姐劝过几回,后来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习惯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能听出家里发生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叫喊?”
“我喊了,在我的喉咙里喊了,在我的心里喊了。”沈重看到,那女人鼻翼动了一动,嘴角轻轻拉过一条斜线。
女人似乎凄然一笑,但随继又被沈重否定了,如果那也能叫笑,濒临死亡的那种表情一定可以叫欣喜。
“我不是喊痛,我在喊一千公里外的那个人,喊他混蛋——欺骗了我感情的混蛋。我曾经那么坚决地要跟他走了,他却把我出卖给了我老公,出卖给了我老公手里擀面杖大的棍子。”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微信,QQ,我们都聊过,他说他爱我,爱我的一切。我把身上的青紫和伤疤都给他看,把老公刻在我内心的伤都给他看了。他流了泪。我从未见过男人流泪,我也流了泪。流泪之后,我特别想依附在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
女人黑洞似的双眼闪了一下亮光。这是沈重审讯她以来,看到她表露出的唯一一丝生机。
“我老公看到了聊天记录,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默默转身,从从容容地从床底下取出那两根绳子,一根绑手,一根捆脚,再把我扔在地上。我也一句话没有说,默默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位熟练的屠夫,准备对一只待宰的猪下手。他从门后取出那根棍子。我看着他,好像看他准备对别的动物下手,与自己无关。……”
女人的眼眸又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然后?然后就看着擀面杖大的棍子落下来,一下一下,啪啪啪。怎么落下来的,在空中停留了多久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像有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
沈重无力打断她,他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堵墙。
“棍子没有打痛我,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因为远方那个男人的话让我感觉不到痛,是他说真想抱抱我。这句话印在我的心里了,是止痛药。”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为什么要报警?”女人抬起头,看着审讯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那里的光冷冷的,跟她的心里一样冷。
“这个女人不该打?她背叛老公,想着别的男人不该打?”她嚅动着双唇自言自语,像是在骂别人,“该打,打死了活该!”
沈重看着她的双唇,唇线饱满,棱角分明,跟她的身材一样性感,只是干涩得失去了原有的生动。
“我老公只追问了他一句,他就潇洒地为自己开脱了,潇洒得一如他的外表。他说是我主动脱给他看的,他从没要求过看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非份之想。是的,这就是他说的,客观事实也是这样,他实话实说,他是个诚实的人。”
“你还相信他?”
“相信!除了相信还能怎样?长久以来,只有他对我讲过暖心的话,只有他为我流过泪,如果要给予信任的话,除了他还能有谁?”
沈重竟无言以对。
“今天的天气真好呀!”
女人看看窗户。那里装着拇指粗的铁栅栏,阳光自外而入,被劈成了若干束,却始终未能照射到她所处的阴暗角落。
“每当好天气的时候,我的灵魂就想离开。我会把绳子挂在门框上,打个死结,然后想:天气这么好,一定感觉不到冷吧。或者是,我用刀在手腕上划了三十一刀,每跟他认识一天就划一刀,用认识他的每一天来凌迟自己。……”
“自杀过几次?”
“三、四次吧。”
“后来怎么想到要杀你老公?”
“每次想离开的时候,我老公一定会抱着我哭,把我送到医院。他说他还是爱我的,他已经原谅我了。但我无法相信他,他终究是不肯原谅我的,连死都不让,还能够原谅?”
沈重语塞,这个经验丰富的刑警竟一下无法厘清她的思维逻辑。
“他不想让我离开,只有他自己离开了。”
“怎么下的手?”
“那总是很简单的,汤里放点药就行了。你瞧,他不肯原谅我,我终究得原谅他。”
“你杀了老公,孩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不想了,不想了。”女人那对如黑洞般的眼睛愈加失真,仿佛终于跨过了死亡的临界,走到了另一面,“死了的人,总是会被原谅的!”
虽然已是初春,审讯室里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冷漠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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