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雪,来的似乎有些突然。
十一月末,刚及小雪节气,南方的x省就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雪。在往年,这种程度的大雪十分罕见,即使是有,也是要再等上一个多月的。
但令人扫兴的是,学校并没有打算因天气原因赐我们大赦。高三是不讲人情的一年,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高考的铁蹄下崩溃。
无一例外。
全县应该就我们这一所高中在上学了,暴雪预警发布,基本没有学校敢冒这个险。而我们学校是个例外,毕竟只有我们学校每个班都有配备空调。就算是暴雪,也只能放弃早自习和晚自习,日常课程是不能耽搁的。
别的学校都羡慕我们拥有空调,却不知道代价是极端天气也不能代表放假。应该说,我也挺羡慕他们的。
刚刚趁下课打完雪仗的同学大呼小叫的跑进班里,三五个在一起吹牛,偶然听说,六中也放假了。
窗外寒流夹杂着风与雪,肆虐小城的每个角落。天地之间,仿佛牵起一根根银色的长线。
一片又一片,一年又一年。
呵,说的像是陈年往事,其实,不过寥寥数年罢了。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
二
立在走廊边,夏楠对着银装素裹的校园淡淡的长叹一口气“好大雪!”
那声音随着呼啸的北风,蛮不讲理的冲进我的耳朵。
我当时便在六中上学。恶劣的雨雪天气一来,放假便有了盼头。就像那天,广播里的通知一宣布完毕,刚刚还喧嚣的校园转眼便归于宁静。而我一向不喜欢和人潮拥挤在一起,所以在教室里收拾了半天杂书才准备回家。
也就在那时,我惊讶的发现走廊上还有一个身影,便是夏楠。
在那个马尾辫流行的年纪,她却固执的留着齐颈的短发。一双大眼睛神韵十足,但脸上却少见笑容,面色也略苍白。平日里也不见她有什么娱乐,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甚至内向的女生。至于成绩,那简直是为名校而生,随便一考便是校级名列前茅,稳定的让人羡慕。
可就是这样的学霸,在期中考试即将来临的此刻,竟然会一个人留在学校赏雪。
呜呼哀哉,这让奋斗在班级中上水平的我情何以堪。
此时此刻的夏楠,虽然不容易被一眼认作是尖子生,但特殊的文艺气息还是在其周围形成了强大的力场,不用任何修饰的动作,就已经足以折服一个懵懂的少年了。
至今还挥之不去的画面。
短发齐颈的女生,俗雅皆可的兔子发卡,鹅黄色的修身羽绒服••••••
和不知何时,才能停止的大雪。
三
之后的半年,几乎不曾相交一语。
确实,她是个性情有些孤僻的人。
班里只有少数几个朋友,还都是女生。映像里,她似乎不怎么和男生交往。
幸运的是,朋友虽少,但关系很好,又都是班内吃得开的班干,所以一般也没人招惹她。又因为成绩优秀被老师委以重任,常任纪律委员加政治课代表。啧啧,尖子生一向是特权的直接受益者。如此看来,反倒是我,为一个不相干的异性多虑了。
如果没有意外,初中毕业之前,都不会有我出手的机会了。
但我实在低估了我们班男生的战斗力。
政治课,陈老师临时有事,上课时才赶来匆匆通知自习,简短说明一下情况后就在男生们的欢呼中离开。为了稳住和暴动没什么两样的局面,夏楠抱着书一脸冰冷的站上了讲台。“安静!吵什么!”女班干比男班干严厉,似乎是大部分班级的共同点。大部分男生识趣地安静下来,可偏偏会有例外。
每个班都会有这样一批学生,俗称混混,这在我们这不算新鲜事。初中的情况更是严重。很多情况下,老师尚且无力管理,何况区区一个班干,和纸老虎没什么区别。他们大部分会看在同学情分上给个面子,对于违规行为尽量低调而行,但想要完全服从,不大现实。
如果是其他班干,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很可惜,这次的对手是夏楠。
显然,这种情况不能让夏楠满意,多次警告无效之后,夏楠打算以战促和。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夏楠一阵风般冲到最后一排,对着正沉醉在自我世界的王宁上来就是一声吼“上课不知道吗?!说几遍听不到!”
王宁先是一愣,然后抬起头,一脸诡笑“课代表你回去吧,我不讲话了,好好学习。”夏楠得到保证,不打算计较,便回了讲台。可刚走没两步,一转脸,却又发现王宁正打算和同桌拾起刚才的话题,于是便一个箭步迈回到了王宁的课桌前。王宁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夏楠很不满意他的态度“你、 到后面站着去!”
“我不去!”
“不行 要么别讲话!”
王宁噌地一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你少来烦人!”
王宁死死地盯着夏楠,夏楠也死死地盯着王宁。而全班此时都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人,等待着事态的下一步的走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有些冒汗。王宁的不安定因素全班皆知,可夏楠偏不走人情世故之路。虽说我在班里也有些人脉,和王宁也打过交道。但在这种情况下,王宁未必会给我面子,而且也难免会有流言蜚语从中传出。于是,我最终退缩了,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也许,这就是怯懦的样子吧。
短暂而又漫长的对峙在半分钟的时间里结束,王宁转身出门去了卫生间,夏楠则重新回到讲台,胸前怀着书,雕塑一样凝视着下方,班里恢复了秩序,我也松了一口气。如果当时两人进一步冲突的话,我会,或者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承认 ,但答案很明显,我不会出头。所以,也许这是一种幸运,又也许是一种变相的拷问,我真的能保护她吗?
四
这节课终于过去了。王宁从卫生间出来,靠在走廊的栏杆处。三五个人围在一起说着什么。我注意到,谈话中,王宁对着正在写作业的夏楠狠狠地瞪了几眼。我感到不妙,他想干什么?
我从来不想把自己当作怂包,而且我也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我要向自己证明,我有能力保护她!
放学,天空积着层层云楼,从东向西,渐渐浓密,铺向天际。我瞅准了时机,一把把正要下楼的王宁拉住了。
王宁回头“呦,老锐,有啥事吗?”
我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根烟,扔给了他。
王宁笑眯眯地接住,“不孬嘛,这么客气。”
我走近一步“王宁,今天怎么样?”王宁没懂“什么怎么样?”“没生那丫头的气吧。”王宁转了转眼珠,“哦?你说她啊,死心眼!不过我没打算把她怎么样。怎么?老哥有意思?”我冲他笑笑“算不上意思不意思,不过,以后给个面子,别让她下不来台,懂?”王宁瞅瞅左右,见四下无人,便点着了烟“小事,小事,老哥都发话了,怎么得给个面子吧。”我松了口气“言重了,是我找你有事,你倒和我装客气,走,请你吃饭。”
王宁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转头应了几句,然后对我说“同学过生日,今晚就失陪了,你自己嗨去吧。”我白了他一眼,“行,去吧,就知道陪小妹妹。 ”
王宁咧着嘴笑呵呵的走了,我如释重负,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一转身,却发现原来在窗边看书的夏楠正看着我,有种莫名的奇怪。
五
果不其然,第二天,出现了情况。
夏楠其实就坐在我后面一排,担任我们那一片的组长职务。平时除了收作业和检查背书以外,很少有交流。但这次,在我背完书时,她却意外的叫住了我,“孙锐”。
我吃了一惊,又假装镇定,“组长大人,有啥吩咐?”
她眨眨眼,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昨天,怎么和王宁在一起?”我一惊,暗想:果真为了这事!嘴上却不露风声“怎么了?朋友聊聊而已。”夏楠的脸色暗下来,“你不知道他是混社会的吗?还和他处在一起,你的烟是从哪来的!”我暗叫不好,合着昨天的事她全看到了?“哦?烟?哦,烟啊•••那个,同学的。对了,我背书过了吧?我花了一个晚上背的,太难了,我先写作业了••••••”我虚晃一枪,准备提马就走,谁知道夏楠座下是嘶风赤兔,手上是方天画戟,不杀对手个片甲不留誓不罢休,见我遮遮掩掩,便更加觉得猫腻,把笔一转“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孙锐,英语短文背诵不过关,顶撞上级,完毕。”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带这么玩的。“夏楠,别以为你是班干就拿帽子压我,书我是正儿八经背的,怎么就没过?还有,我哪里顶撞你老人家了?”
“好像,怎么说是我的事吧。”夏楠头得瑟的晃了晃 ,就差在脸上写:你来打我啊。
竟语塞 ••••••刚想发作,又极力克制,保持形象,对,保持形象•••
见我接不下招,夏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下次别让我逮着了,这次先算了。以后别和他们混了,”然后那双大眼睛突然对准我的双瞳“你要好好的。”
我惊异地看着她,心里温柔的像一片海。口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恩,我知道。”
我转过身,对着墨绿色的课本发呆。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背后,夏楠把头埋在了怀中,呢喃道:
“谢谢。”
六
“喂,孙锐。”
某一天的放学,夏楠突然叫住了我。
我放下手中的漫画书,回头“有什么事吗?”
“恩••••••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我皱了皱眉“今天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
夏楠顿了顿,然后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孙锐,你••••••能不能好好学习,冲一把。”
我愣住了,这算••••••算是什么情况••••••
我分明感到脸上发烧,似乎有什么感情在挣扎。我也分明感受到同学投来的诡异的目光,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夏楠一下子拉起我,“和我来,我有些事和你说。”
然后我就被夏楠拉出了教室,在几乎全班同学面前。
黄昏,操场。
我和夏楠并着肩走在跑道上,气氛在和谐中透着一丝小尴尬。初夏的风拂过我的脸颊,又撩起夏楠的头发,这一切,是梦,还是••••••
说是有话说,可到了操场,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凝情无语,最终我打破了沉默。
“夏楠,不是说有话和我说吗,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需要帮助?还是被人欺负了?”
夏楠扑哧一声笑了,“你想哪去了,傻子。”
我浑身一震,第一次被骂还这么舒服。
“那是什么事啊?”
夏楠看看我,说“孙锐,别急,听我说说吧。”
“家里想让我考a中。那是省里最好的高中,以我的成绩是有把握考上的。可是,我并不是很想去那里。那里离家太远,而且,我的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我的心颤了一下。如果夏楠去了a中,那么我们就可能不会再见了。匆忙之中,离别竟然近在眼前。我的能力完全无法达到a中的分数线,可是,我怎么舍得••••••
等等,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夏楠说她不想去a中?因为身体原因?
我的大脑有些乱了。然而,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夏楠一下子跳到我的面前,“孙锐,你现在成绩也不差,努力一下,一定能考上b中。你要是能考上,我就说服家里,我们一起去b中读书。”
我停下脚步,不知怎么回答。意外,惊喜,亦或是其他。我还有机会和她继续在一起,而且居然是她主动找我,这能说明她喜欢,至少对我有好感吗?
可是,她所说的身体条件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她真的和我上了b中,我是不是拖了她的后退,耽误了她的前途?
见我不回答,夏楠笑了笑“没事,不行也没关系,是我自己打算太多了。那个,我先走了。”我正想张口,人已经飘出很远,只留下一丝背影。
七
寒假已经结束有两个月了,中考也进入了倒计时。我和夏楠各自忙着复习,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件事。但是这个结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我常常在学习时停下来发呆,脑子里一遍遍的闪过当时的画面,未知的感觉有时真的令人恐惧,尤其是在自己急切想要知道的时候。我一直保持着忍耐与克制,因为我知道这个关头不能出现差池。更重要的是,此时班里关于我和夏楠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只要我和夏楠有任何接触,都会引起一股骚动。我和夏楠都曾公开表示过对此的否定,没有作用。随着毕业临近,我的心也愈发焦躁不安,根本无法投入学习。不过反观我们的夏楠同学倒是非常淡然,一切照旧,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势。当然这与人家的底子有关,那成绩摆在那,有啥可慌得。不过我也确实很好奇,难道我和她之间的事真的对她毫无影响吗?
这段时间,我并没有少关注夏楠。以前确实没有注意过,可是自从上次以来,我越来越觉得夏楠的确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但这并没有阻止这个想法的蔓延。年少的欢喜会使人智商降低,疑神疑鬼,这话真的没错。估计再这样下去,还等不到中考,我就得先壮烈了。
可是,我想错了。
当后排的的女生大声叫喊的时候,一切都似乎凝固了。
班里乱成一团,惊慌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老师极力稳定住场面,手忙脚乱的拨打着电话。
然后,救护车来了,医生来了。
再然后,救护车走了,医生也走了。
而我,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显得无能为力。
八
夏楠没有再来上课,自从那天开始。
那天,夏楠毫无征兆的晕倒在了课堂上。
一切都太突然了。
老师一直没有在班里对此事做过说明,只是反复地告诉我们,夏楠现在身体出了点小毛病,需要调养,可能暂时会休学,不过不会耽误学业,让大家放心。可是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是小毛病,又怎么会需要休学?分明是骗人。夏楠的家人期间也来过学校几次,忧虑在他们的脸上刻上了鲜明的痕迹,甚至我曾看到夏楠的母亲红肿的眼角。如坐针毡的感觉让我几乎坠入阿鼻。一个念头、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我想见到她,我要见到她。我依然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生活,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与不安。但在波澜不兴的海面下,一场地动山摇的海底地震与火山喷发已经张狂的拉开了序幕。但很明显,我没有办法阻止。同学见到我,也很少提夏楠的事,但我能看出来,他们的眼中写着惋惜和同情。
大课间,我靠着栏杆眺望远处的高楼。天气开始热了,温暖的阳光投在走廊的地板上,映着我的影子,单薄,无力。
“你还好吧?”王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旁边,双手搭在栏杆上,侧过身看着我。
我没有答话,没有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好不好。整个思绪乱成一团麻,却怎么也找不出头。未来似乎一下子模糊了,只想找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一个人默默的思考。王宁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王宁,你说,如果真的避免不了了,我是不是该一起去了啊?”王宁似乎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什么避免不了、一起去?!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抬起头看着他,就看着他,王宁是真的被吓着了“孙锐,你别这••••••你真的还好•••••••吗?”我还是看着他“你说呢?”王宁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吼起来“孙锐,你别他妈净装孙子。我要是夏楠,非把你一脚踢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人家现在这种情况,是最有需要的时候。你呢,在这抠脚丫子闲扯淡••••••”“那你说我能怎么做?!"王宁的话刺痛了我,“我现在还能怎么办?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我,我,我心疼她啊。”王宁听到这突然笑了,“那不就行了,去找她,打她的电话,找她聊天。让她知道你还在。说不定你给她的鼓励,或者仅仅是你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好的鼓舞。”“可是••••••”我的内心已经蠢蠢欲动,但还是在进行最后的犹豫“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况且,我对她来说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吗?“”是的。“王宁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谁都看得出来,你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思想很奇怪,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但到了最后,决定的仅仅是那一瞬间。
“谢谢你王宁,我知道了。”
九
回到家里,空无一人,和往常一样。我卸下书包,走进卧室,关上卧室的门,打开了电脑,登陆QQ。那个熟悉的头像亮着,我的心里安稳了不少。点击开聊天界面,给她发送完消息,我把聊天窗口关闭,躺在靠椅上养神。虽然心里急切地想得到她的回复,但理智却告诉我不要抱太大希望。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滴滴”冲进了我的大脑。我睡意全无,几乎扑到电脑前。是她!是她!她回了消息!
“夏楠,没事吧,还好吗?”
“ 嗯,还行吧。身体出了些情况,很乏力,不能上学了。不过不是大碍,应该没事的。”
“那就好,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最近真的很担心你,没事就好,有什么问题要和我说啊。”
“好。你最近怎么样,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学习?”
“好了,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管那么多。照顾好自己啊,我学习还是杠杠的。”
“别吹了,清醒一点好吧。我想让你好,你可别以为我想管你。”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切,不和你贫了。医生说我要静养,你少来聒噪。时间不多了,你得抓紧时间了。不打扰你了,快学习吧。”
“嗯,拜,晚安。”
“晚安。”
再次关闭聊天窗口,再次躺在靠椅上,我如释重负。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梦里,她坐在教室里,笑容如花。
可是,这一夜的好梦竟被无情地打断。
手机抛开了黑夜,在床头不停地嘶吼着。我看了一眼表,卧槽三点!这谁有病吧。我不爽的从躺椅上起来,迷迷糊糊的摸向床头。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如雷击一般使我浑身一震:夏楠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件事,几乎呆在当时。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夏楠吗?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找我有事吗?"
"孙••••••孙锐••••••我••••••”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断续的抽泣声,那么压抑,那么情难自已。“我••••••呜呜呜呜••••••我•••••”
“夏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焦急的问道“别哭了,好不好,和我说一说,我来听你说。
”孙锐,我撑不下去了,我害怕,我真的好怕,我的身体机能在衰退,我••••••他们都在骗我,他们说我的情况很好,很快就会康复。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还没痊愈的情况下被安排出院,为什么我妈在偷偷的抹眼泪,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我在电话这头仔细的听着她的哭诉和抽泣,脸颊划过的一道泪痕撕心裂肺。“这些天,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让他们认为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要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这么多的夜晚,我都难以入睡,我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该怎么办•••••呜呜呜呜•••••”
我承认,我是个爱掉链子的人,每次一到紧要关头就各种智商秀下限。但是这次,我握着手机,出奇的冷静,听着那个外表冷峻、性格坚强的女生吐露自己的心声,将自己层层保护的心剖开给我看。夏楠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来模糊,到最后完全成了哭泣。我心中一阵绞痛,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泪雾还是将视线遮住,眼角有一股热浪悄无声息的翻涌而出。手机那头沉默了,我们有默契的感受着彼此。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她已经猜到了吧。我打破了沉默,
“夏楠啊,以前,一直觉的你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生,可是慢慢发现,原来你还是很感性的,我挺喜欢这样的你的。我知道,我很理解你的处境。我真的很心疼。可是,夏楠,你一定不能放弃。夏楠,你要多笑啊。你原来,一直很爱笑的•••••你还记得你那次说的话吗?虽然我现在可能仍然达不到b中的水平,但我现在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一定可以的。我们••••••谁都别先放弃,好吗?”
夏楠好像笑了,我能听出来。“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很期待我们一起考上的那一天,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一天,我还是很害怕,但是有你,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孙锐。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你不会生气吧。“我扑哧一声笑了”笨蛋,怎么会,晚安。不对,早安。”
“嗯,早安。”电话断了。
放下手机,我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发呆。桌上的表滴滴答答的走着,长夜将逝,而我已毫无睡意。窗户外,东方的晨曦已经出现,又是新的一天。
十
一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第二天的学习变得更加难熬。不过我的精神状态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愣是把一天的课程挺过去了。同桌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以前我就一直不怎么上心学习,自从夏楠出事以后,我更是长时间处于精神游离状态。用他们形容的来说,就是魂不守舍。很显然我今天的状态很不错,很不正常,极其可疑。放学之后,同桌忍不住问我“孙锐,你该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我TM••••••
当然,这些小事情不会影响我的积极性。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叫《100天超人养成计划》,我以此为榜样,开始我的复习计划。即使那些公式定理依然使我头疼,说什么学习使我快乐,全扯犊子。不过我倒真心希望这个局面的出现。因为如果学习对于我来说是轻松的,而夏楠与病魔、与自己的斗争是艰巨的,那么我们的约定就是不平等的。这样就给一方违约提供了说辞。而现在,至少我可以勉强接受两者平等的说法。我很希望夏楠能看到我的坚持与改变,所以在最难熬的时候,也是我最亢奋的时候,因为这更具有价值。仔细想想,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前进的动力了,也很久没有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这样风雨兼程了。我也时常与夏楠联系,聊聊最近的情况,说说我的进步和她的病情。我们真的无话不谈。也由此,我才知道了很多原本尘封在夏楠外冷内热性格里的往事。
夏楠的父亲是一名武警,母亲则是一家干洗店的老板。在六年前,夏楠的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过程中牺牲,这给她的家庭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也给夏楠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她开始害怕与别人交往,害怕与别人熟识,因为她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她害怕自己会在朋友离开、分别或者永别时再次回到当年的噩梦。这种情感,这种思想,多么熟悉,多么令人深思。每次想到这,我都几乎要堕入往事。但理智伸出手将我拉了回来,它告诉我,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你现在要将一个陷入苦难的天使拯救回来,即使这会使你的翅膀折断,鲜血染红羽毛,你也不能退后,因为这是你的道路。
最后的一段时间,最辛苦,也过得最快。黑板的角落里的倒计时一天天的更换,号角已经吹响。夏楠告诉我,她应该很快就可以返校了,让我准备接驾。我连连答应,可事后一想,不对啊•••••接驾的好像是太监啊•••••班里开始互相写纪念册、留言册,我也跟风买了一本,作为以后的留念。那天傍晚,我将一大堆收集回来的纪念纸收回后,放进了我的纪念册中。已经是放学,教室里早已没了人。我拿出一张空白的纪念纸,塞进了夏楠的桌洞,我希望在她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到它。我希望那个身影,能再次出现,一切都回到起点,就像梦醒之后,一切都化为点滴的碎片,永远封印在那些无尽的黑夜。
十一
可是一直到五月来临,夏楠也没有出现在那个空缺的座位。夏楠依然在聊天中说自己很快就会康复,很快就会返校,不用担心。可这反倒使我感到不安,于是趁着五一假期。我在手机里提出去看望她,却没有拨通她的号码。我想可能是因为治疗比较忙碌吧,就没有再打扰她。可是我明显能感觉到我的心在颤抖,这是不好的预感。不过想起我们的约定,我似乎又松了一口气。她已经答应我了不是吗?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冲刺b中,履行我的承诺,然后等着她的回归。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会迎来崭新的生活,一个有她的生活。
中考终于结束。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后,我几乎是逃出了校门。直到在中考的前几天,夏楠也没有露面。我的心态终于爆炸了。中考砸了,毫无悬念。考试的这几天雨一直没有停过,淅淅沥沥地淋湿了整个中考四天。我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只想赶紧和朋友狂欢一阵,将自己完全撕碎,将烦恼暂时忘记。六七个人走进了网吧,包了一排座位,开始了不被约束的竞技。慢慢的,我完全融入了这个娱乐的氛围。跟着一起大呼小叫,一起嬉笑怒骂。就在激战正酣时,旁边的哥们捣了捣我,“孙锐,你电话。”
我不情愿的摘下耳机,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又是那个如雷击一般使我浑身一震的名字——夏楠。
我抬起头来,见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便赶紧跑到了网吧的厕所里将门关上,接听了电话。
“夏楠吗?我正想找你呢,一直没看到你,考试你来了吗,是不是还是不舒服啊”
对面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我正奇怪,突然听到了一阵抽泣“是孙锐吗?我是夏楠的妈妈,我听夏楠经常说起你,你们认识吧。”
我愣了一下“哦,阿姨啊,我是孙锐。我和夏楠是朋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然后,我得知了夏楠去世的消息。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夏楠是在中考结束前一天在家里去世的。枕头下面压着一封信,信里,她交代了自己最后的事情。对于自己的陨落,她早有预见,她一直在骗我。可能是为了不耽误的我的考试,这是她最不希望的。可是,我让她失望了,中考砸了,毫无悬念,我已经说过了。最终,那个初夏傍晚的细语、那个黎明之前的约定,化作风雨,无处可寻。我和她,都失约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感觉整个人把被掏空了,垮掉了,又好像卸下了什么。挂掉了电话,我推开了门,回到了电脑前。刚刚的对局已经结束,虽然我中途离开,但还是险胜了。朋友们招呼着我再开一局。我说等我一下。打开QQ的界面,那个头像依然亮着,我打开聊天界面,双手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记得打了很多字、很多话,可又一一删掉了。其实我知道,那些话我已经发送给了她,用心的链接。
可是,她收到了吗?
十二
中考后的几天,一直没有闲下来。各种各样的同学聚会几乎塞满了时间。聚会时,时不时会有人提起夏楠,说不知道夏楠最近怎么样了。然后就会把目光聚向我。而我只是笑着摇摇头,推说自己也不清楚。然后喝一大杯酒,将她深深埋在心里。
大概过了一周,我回学校收拾东西。走进班里,熟悉的环境,只是早已物是人非。明年的夏天这里又会坐满了人,可惜不再是我们。我感叹了一番,带走了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点痕迹,我的盆栽、我的草稿纸、我的咖啡杯••••••走出了教室。
等等,我又回过头来。不对,还有一样东西。
我快步走到夏楠的座位上,俯下身,果然,那张同学录还孤独的躺在那,像一个无人搭理的孤儿。我轻轻的取出来,纸面崭新的像当初我放进去那样。我看着它发呆,好像上面写满了故事一样。斜阳撒在我的脸上,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如果夏楠此时在我身边,我想我会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中考失利的原因。可能我会小心翼翼的道歉,但她却狠狠的凶我一顿;又或许我会满脸堆笑的解释,但她只是轻声叹气。我一直在安慰她,告诉她我能明白她的痛苦。我不知道她相不相信我的话,也许她认为我只是单纯的在安慰她,只是在顺着她的话来抚平她的情绪 ,但我确确实实可以体会到她的感受。本来,这些我打算留到以后再去解释,可是,已经没人听了。
我的父亲在四年前去世,而母亲,在给我留下了一笔钱以后,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这就是原因。
所以,我可以理解夏楠的痛苦,但我不知道如何去替她疗伤,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痊愈。所以,当我听到夏楠的诉说时,会感到那么熟悉,那么难以自拔。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以为我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可是,有些事情,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父亲一样,母亲一样,夏楠,也一样。
十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北风将紧闭的门一把推开,携带着雪花拥进了教室。班主任大步地走进来,破天荒的宣布:由于天气原因,学校经研究决定,今天和明天放假,住校生须在宿舍自习室自习。走读生后天早自习不上,第一节课正常上课。
一阵欢呼。
刚刚还喧嚣的校园转眼归于宁静。而我一向不喜欢和人潮拥挤在一起,所以在教室里收拾了半天杂书才准备回家。
我背起书包,突然转头向窗外望去。穿过茫茫的大雪与寒风,仿佛有一个短发齐颈、戴着兔子发卡、穿着鹅黄色修身羽绒服的身影立在走廊边对着银装素裹的校园淡淡长叹一口气,
“好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