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试验发布，原作者（本账号及其拥有者）保留一切权利，严禁转载
Chapter 0：生日快乐
在青年人眼中，十八岁成人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是在古式的礼堂上叩谢父母之恩，还是吹熄蛋糕上象征岁月的红烛，勒紧行囊，准备迈向即将在眼前展开的全新世界？他们目睹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十数年的时光再无回溯的可能。而今羽翼初丰，鹰击长空，冲向那片不知掩藏着煦日和风还是雷鸣电闪的云层。这一天，这一刻，是已知世界的劲头。而纵使一日欢愉，又有他人记否？
但对于林柚而言，今天的成人礼，似乎过于特殊，乃至于记住这一天的，是数以十亿计的“别人”。
千岛的海水冰冷，冷得刺骨，冷到苍蓝的钢铁船体上仿佛要被裹上一层氤氲的水雾。这片闻名于世的大渔场如今已寥无生机，除了偶尔有将脑袋探出海面的斑海豹游过，再难遇到上一个年头那样绵延数十公里的巨大鱼群。鼻腔中充斥的海风味道混溶着海底翻卷上来的有机质逸散的淡淡腐味。积雨的巨大云团已经向这个方向移动了三天，整片海域笼罩在阴雨将至的潮湿空气中。这真的不像，不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可以供即将成人的少年遨游天地间的旅游胜地，更何况它本来就不是。
林柚正是在这个地方，在这样一个幽暗的、装饰得仿佛猎人小屋的船舱中迎来的这一天。
这一天，不是狂欢节。
林柚把视线从晦暗的海面上收回，重新面对着办公台上的五面全息投影。黯蓝的辉光映着他的脸颊，却愈发显得面色铁青。一个小小的光标在屏幕中央闪动。指示着旁人不仔细端详根本无法注意的目标——与窗外别无二致的海，数百个白灰点在画面中缓缓移动。鼠标球在林柚的手中滚动，投影画面快速放大着，移动的点阵也显露了真实的形貌。
在看到林柚所在的房间之前，我们很难相信屏幕上的点阵是那些东西的缩影。同样的怀疑此时自然也充斥在舱中另外几个人的心中。强烈的不真实感几乎淹没了磐石一般的镇定。如果没有船舱间歇的摇晃，恐怕空气中的尴尬会更加难以消解。
这个海洋覆盖面积超过三分之二的星球上，有多少人类建造的船舶曾在这里的浪涛中驶过，如今已无从知晓。而自这一天起，向后推五十年，却再也没有考据者能够下定结论，认为曾有任何一艘船能与林柚所乘坐的这条战列舰相比，拥有更高的历史影响力。
一艘战列巡洋舰，如果有人站在海岬远望，那么他的惊讶程度，绝不会亚于看到“俄里翁”号进坞维修的土伦港苦役牢的囚徒，也不会比看着三保太监舰队中的宝船缓缓靠岸的土著酋长逊色半分。四十五万吨的满载排水量，五百四十米的修长躯干，本身就是如今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都不可能完成的超级工程。除了舰上的二十套80弹位通用发射井和十一座四联装16英寸电磁炮，也没有哪台名垂青史的战争机器能够具备这样一次齐射毁灭一支舰队、并撑起己方反导防空伞的能力。只是今天，这个面容冷峻的武士所扮演的角色已并非征服者，而是整个世界挑战的靶心。
即使是如此强有力的机动舰队，这种主尺度超过重型油轮的战舰也不会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我们的读者，想要知晓这一点的话，不妨把目光投向战舰的尾端，向后，再向后，一直到舰艉刻线所勾勒出的几个中古式的哥特体字母。但凡会拼读拉丁字母的人，都不难在看清这些字后读出它的意思，那会是……
“奥菲莱诺帝国，”林柚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舰长室中，“人类在这个星系的第三行星上定居了三百万年，还有哪一个组织能有如此魄力，引得世界上超过一百四十个国家不分种族、肤色、信仰和利益的分歧。而统一步调地向其宣战！”
“我未曾想到，我们竟有幸可以再有生之年看到人类消弭内斗，除去中立者便一致枪口对外的珍贵一刻。而无比荒唐的是，这次史无前例的团结，出发点却是后无来者的愚昧与自封。”
“各位，想必不需要我做过多的解释。战争，早就开始了。”
“我们既是救世者，也是背叛文明的伪军。这一战，扫清的会是阻碍播种计划的荆棘鬼怪，也是世人，世界上剩下的近八十亿人对帝国究竟是不是侵略者的最后一丝幻想。其实无论这一仗打不打，整个帝国都已经没有退路。我们没有力量和资源去挽救所有人，便只能接受现实——人类已日薄西山，不幸者终究要与幸运者为敌。”
“我们不是不会失败。相反，我们自己的毁灭才是更有可能的。诸位，只需记住，我们确实是在为真理而战，我们尽自己所能，尽一代人能调动的最大资源，为捍卫这一事业的尊严而斗争。愿真理与我们同在。”
没有人说话，窗外的潮水击打着钢铁舰体，雷达室的尖啸声混杂着鸥唳回响在空中。舰艏四座炮塔炮管上扬，直指东方海雾中迷茫的水天线。什么都没有，远方，至少现在如此。
“各就各位吧，诸位辛苦了。”林柚面对着帝国议会的这几位阁员，斜倚着舱壁的软垫缓缓坐下，“帝国的大众，从驻军到移民，从人类到机器，没有谁会忘记我们的工作。”
浑厚的警报声响起，舱内的灯光熄灭了又复明。走廊里，军官和机器人水兵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林柚忽然抬头，猫一般的瞳孔中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目光分明落在闪着黯蓝辉光的全息画面上。已被放大的白色点迹正拖着一道道浅白的尾迹向某个方向移动。一千五百艘战舰，集结了这个星球上几乎全部的海上力量。原本悬挂着各色国旗的桅角如今无一例外被蓝色长三角旗所取代，远远望去竟和十九世纪的铁甲舰队有几分相似。联合自由舰队，最后的联合，也有可能是最后的自由。所有战舰发出引擎所能支持的最大功率，锋利的舰艏劈开冰海的重重波涛，以最大编队航速向九百海里外的战场进发。
这片海域上空的浓重雾气被风卷去了少许，雾中隐约可见的巨大物体也终于显露了真容。航空母舰，皇族级，并排航行的两条拥有五百四十米全通甲板的超级航母。舰艏金色的“星舰与新月”徽章乍脱雾气的熏染，在云层的缝隙所透出的微弱阳光映照下闪着朝露一般的光影。这是远征军的骄傲，每艘航母上搭载的十五个中队360架高速战机足以对任何一支成规模的舰队形成压制性的威慑。但无畏的战舰，今天却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可畏的对手。帝国海军的支柱，很可能在下一秒就荡然无存。
林柚的呼吸愈发沉重，掌心的汗水不易察觉地渗出。警报声在整个船舱和走廊中回荡，眼前的景象在声波的震荡下短暂地模糊又一转而逝。空中已渐渐可以听到航母弹射起飞的巡逻机队引擎的轰鸣。船舱里的人艰难地抬起手，像是要去阻止什么发生，然而这样的事又是如此显而易见地无法挽回了。那只曾经稚嫩而如今应有挥斥方遒之气魄的手，最终还是颓然坠下。
沉重的呼吸，直到原先站在身后的穿着和服的少女走到他身旁也未曾停歇。玫瑰色水晶一般的双眼凝视着林柚僵直的手指，眼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聚焦的点，还是某一片全息影像上海雾笼罩的水天线。确实，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曾存在过，然而很快那里便会成为这个星球上最为血腥的杀戮场之一。笑容一闪而过，少女俯下身，樱花般软糯的唇瓣轻轻地印在了林柚冰冷的脸颊上。
“小柚子，”她的声音在林柚听来仿佛远在天际，“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