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把心锁
韩裕平
吱吱一声,房门推开,走出一个人来。摇摇摆摆,晃晃悠悠,身体瘦削如柴,衣着朴素,像一棵老树,抖抖索索走进有风有雨的人海森林。
叽叽咕咕,吱吱呀呀,车轱辘转动,滚动,一辆小车推到大街上的公路边。期间,有一小段上坡,你佝偻身子,像一只老迈的弯腰的大虾,撅着屁股,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这才让小车上了路,安安稳稳地步入正轨。
就这样,天还不大亮呢,你就出摊儿了。
那小小的车就是你全部的行头了,就是你全部的武器了。别看日子平平谈谈,生活简简单单,但每一天,为了生计操劳奔波,谁能说那不是一场挑战,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呢?
你是谁?
看年龄,大约快五十多了,从你额角上蚯蚓一样的皱纹,看得出风雨斑驳的足迹。从你满面的沧桑,核桃壳一样的脸上,我窥见了岁月雕刻刀的锋利。
好一会儿,小车到了一个医院侧门的一角,停下,然后安放好。晨曦微露的春光里,你的小车恰似一艘小船儿停泊在那里,等待客人前来过渡;又像一只林中寻找食物的飞鸟,找个地方驻足落脚了一样,等待顾客前来听一首小曲儿。
哦,没错,走近了,驻足了,也就看清了,小车侧面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上面有两个红色大字——开锁,此外还有几个陪衬的小字,是什么呢?再近点儿,是修拉锁,是补鞋,是配钥匙,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然而,时间宝贵,我和那些行人一样,步履匆匆,健步如飞,只是瞥了那么一眼,只见一树,不见森林,只见一鸟,不见一窝。
哦,没错,您就是那个师傅,开锁师傅。
一把把锁打开了,一张张笑脸儿盛开了,是春天的一朵朵桃花。
在您的手中,一把把锁,那就是一个个驯兽。生锈的锁,坏死的锁,丢了钥匙的锁,卡壳了的锁,罢工了的锁,抗议的锁,叛逆的锁,都乖乖听话了,任凭您摆布。
这么说,您也进过千家万户的门,看过千家万户的灯,甚至喝过千家万户的茶,吃过千家万户的饭罗。打开了一把把锁,搬开了压在人们心里的石头,主人热情好客,除了小小的红包,还有丰盛的菜肴,您几番推辞,然而盛情难却。喝,喝吧,也就一杯茶;吃,吃吧,忙活了大半天,也就一顿饭,也就应了。于是,洗洗手,小心翼翼地坐下,喝一杯茶,或者吃一顿饭,是这样么?
要我说呀,开锁师傅,您打开的不是一把把锁,而是一扇扇门,不是一扇扇门,而是一个个小窗,心灵的小窗。要我说呀,开锁师傅,您打开的不单单是一把把锁,而是卡在人们日常生活喉咙口的鸡骨头,而是掏出了人们鞋盒里那一颗颗硌脚的砂子,甚至是吹出了人们眼里一粒粒小灰尘,一颗颗小沙子。喉咙舒服了,胃口也就舒服了,脚舒坦了,走路也就舒坦了,眼睛亮了,心也就亮了呀。
每次开完锁,主人把师傅送到楼门口,开锁师傅会千叮咛万嘱咐,要主人下次千万小心了,倒不是锁不锁的问题,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着急上火,是闹心呢!真个是好心肠,就像冬天的一盆炭火,就像春天的一杯新茶。
开锁师傅呀,要是人们都小心翼翼,像我一样,从来没丢过钥匙,那您老不就没生意了嘛。下次遇见了师傅,我要和他开开玩笑,打开我心里的一把锁。
开锁师傅,行文至此,禁不住想窃窃地问一句:您老打开了那么多锁,一把一把又一把,可曾经打开过自家的锁,自己的心锁呢?
开锁师傅眯眯眼,笑了,笑得生动,鲜亮。那笑就是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忽而恍然大悟,原来,老人心里的那把锁从没生过锈,也没有上过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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