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龙潭峡下了一场小雨。
峡谷边,两人一马,默然。
听老人常说,春夏之交,雨水是酸的,像是在怀缅过去,又像是在憧憬着未来。
一如,悬崖边上的那一对男女。
伍琴琴拿着一封信,手不停地颤抖着,时而紧,时而松,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落款上那三个醒目的字:萱,绝笔。
“阿龙,把打火机给我!”
“你要干嘛?”
琴琴没有回答,直接把信件点燃,随后轻轻一挥,泛黄的火焰,飘进悬崖之中。
它仿佛很轻,如同过去的岁月,在不急不缓地燃烧着,想托起来,却无法找到支点,不值一提;它又好像很沉,随着慢慢地往下坠,崖边上的那个人,脸色越来白,她的灵魂在遭受着无形的重压,让她难以自拔。
最终,白色的信封,化黑色的碎片,支离破碎,消失在深渊里。
她忽然感觉有些冷,他及时地为她披上外衣。
“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的,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其实都是她的选择,可是我心里……”她说。
“其实我和我哥关系也不是很好,他经常打我……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年安城刚恢复高考,都是全寨人左拼右凑的,把他送进大学,人人都喜欢他,他也很争气,刚毕业了就去当兵……而我,一直惹是生非,被当成反面教材,别人经常拿我们兄弟相比,几年前我考上大学了竟然没人相信,附近十里八寨的小姑娘都怕我,人人都说,我这辈子找不到媳妇了,要不是那天在河边遇到你在洗衣服,我真的可能找不到媳妇了……不过,就算这样,这世界却只有他相信我,这就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割舍不了的!”
“阿龙,你说姐姐当初要是能上学,她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她也许会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企业家,或者成为一个才情横溢的的音乐家,总之,她可以规划自己的人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这种被动下的逼于无奈!”
“所以,这座桥一定要建起来,这样大家才有路可走!希望我们能赶上西部大开发的末班车!”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穿过峡谷,穿过崇山峻岭,望向远处。
那里,有一个小镇,云雾缭绕,若隐若现,仿若仙境一般。
他们看得不真切,却能清楚听到落水击石的声音。
那便是龙宫,那便是闻名遐迩的岩洞瀑布,龙门飞瀑。
阿龙有些恍惚,从龙潭峡到龙宫,直线距离不过十余公里,但由于公路不通,要到镇上去,必须多绕行数十里山路。
“阿龙,我们走吧!”
“你和我去?”
“当然了!没有我,你这脾气,谈不成事情!再说了,这几十里山路,总得有人陪你的,我不希望是除了我的第二个女人。”
“可是,你……”
“放心,我没事,姐姐走了一个多月了,已经安葬,我现在是你老婆,总得对这个家负责,你走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好!”
山风徐徐,两人骑上马背,沿山而下,渐渐地,雨停了,时而听到鸟儿叽叽喳喳,阿龙则不断地说着在上海四年的故事,琴琴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
过了十余里,他们下了山,来到河边,河中,水流湍急。
两人没有停留,一路沿河往西而走,这条路,阿龙曾经走过无数回,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只为偷偷看那个人一眼,而今,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直觉告诉他,她心里藏着很多事情,朝夕相处一个多月,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且很是糟糕。
他其实很想问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嫁去苗寨,但她始终什么也没说,他终究也没有开口。
跟着他走的那天,她明确告诉他,不要问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想起她当初的说话的模样,那般生死看透的神态,竟让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想到这里,马背上,他抱紧了她。
“怎么了?”
“老婆,等这天晴了,我们也学学那些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然后,嘿嘿……”
“混蛋!你脑袋里一天都在想什么?”
“肯定想你了,换做其他人我才不乐意呢!”
“你……我不理你了!”
“哈哈!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的魔掌了!”
“别闹,我们到了!”
琴琴脸色通红,跳下马背,河边,一艘小木船,安安静静。
“去玩吧,记得等我们回来!”
阿龙笑了,轻抚一下马背,而后,两人一起,步入小船中。
风很轻,她的长发微微扬起,她解开绳索,他划动了船桨,小船晃晃荡荡,飘向对岸。
只听一声嘶鸣,黑色的骏马,消失在山岭中。
“阿龙,我想听你唱定风波。”
“好,那来几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是日,黄昏,龙宫镇上,半只斜阳。
尽管余光残照,她却如雨后初升,尽力地挥洒着自己的光芒,像是想彻底烘干初夏时罕见的寒冷。
路面依旧湿糟糟的,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大街上。
他身材消瘦,身着朴素,一件灰色的夹克,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西裤,脚上穿的是一双已经敷满泥巴的布鞋。
他走得很慢,每过一户人家,听到欢笑声,他下意识地扶着眼镜,也跟着笑了。
走到一栋二层小楼下,他敲响房门。
“老爸!”
房门刚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立马跳进他怀里。
这是一个小女孩,七八岁大,扎着马尾辫,挂在他身上,大眼睛不停扑闪着,打量着。
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欣乖,想爸爸没有?”
“哼!不想!老爸两天都没回家了!”她撇着嘴,装着很是生气的模样,但头却不断往他怀里蹭,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看,老爸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呀呀呀,老爸,我看看!”
他故作神秘一笑,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从兜里,拿出一本蓝色的画册。
“哇!好漂亮!谢谢老爸!”
可欣终于从父亲身上下来,拿着画册,欢呼地一道烟没人影了。
“这孩子……”
他摇摇头,换了拖鞋,走进客厅里。
这时,一个女子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怎么这么久才回家?”
“不久不行啊!给乡亲们办低保,含糊不得,要了解实际情况,家家户户都要走个遍,路不通,来回不方便,只能就地住下来了。”
“别的镇都是他们村报名额上来,自己过来办,你却要亲自跑下去!别人当镇 长,一个个捞得肥头大耳,小车洋房,你看看你,房子还是我爹拿钱起的,我不要你大富大贵,但这么狼狈,你不心疼自己,你和孩子心疼……”
“我可不想像前面那几位,离任后还被人戳背梁骨,做人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吧,我伍天辉是乡亲们选上来的,就应该切切实实为大家做点事情,你不知道,很多人家,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孩子,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低保怎么回事儿,好多村 委爱乱搞,大包大揽,我不亲自去看看情况,他们怎么办!”
“可下面很乱,总是打打杀杀的,每年春节,打个篮球一言不合就打架,一打就乱成一片,家家户户都提刀弄棒的,不打死打伤几个人不算完,龙潭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吴邦龙竟敢招呼全寨人把刘局他们围起来,没想到他们真的有一门土炮,要不是他媳妇拦着,事情就大了,你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吴邦龙!”
伍天辉揉着眉心,一说起这个名字,很是头痛。
“老爸,老爸,有人找你!”
正在这时,可欣蹦蹦跳跳,从外面跑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老伍,好久不见!”
“是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