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华跟在何以晴身后到达天台的时候,阿雯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天台边缘,瘦小的身体在楼顶的风中轻微的摇晃着,长发纠缠在她木然的脸上,眼睛盯着地面上小小的人群,空洞而寂灭。
何以晴脚下不停朝她跑过去:“阿雯!不要做傻事!快下来!”
阿雯缓缓转身,对朝她伸出手的何以晴眨了眨眼,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侧着身子向楼下倒去,何以晴奋力一跃拉住她的一条胳膊,整个人却被拖着也往楼下坠去,身后的张学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瞬,扑过去将何以晴的双腿抱住,这才堪堪止住了两人下落的速度,然而右臂不怎么使得上力,纵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阻止不了三人缓缓滑落,还好大厦保安紧跟着出手,帮她一起拖住了何以晴。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楼下围观的人群发出声声惊呼,都为楼上的人捏着一把汗。救援车还没到,万一哪个人松手,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张学华上半身已经探在了楼外,看着下面在空中晃动的两人,只觉得一阵头晕。“阿晴,你怎么样?能撑得住吗?”缓过一口气,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关切的询问着何以晴。
“还......好......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做傻事?”何以晴两只手紧紧攥着阿雯的胳膊,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放松一丝力气。
阿雯抬头看向她一言不发,忽然伸出一只手去拨何以晴的手指,何以晴惊恐的摇头:“不要......放弃自己,低头看看下面,你爸爸妈妈在看着你......你忍心让他们......看着你死在眼前吗?”阿雯手上一顿,但马上又加大了力气,无比平静的开口道:“放过我吧,你这样会跟我一起掉下去的。”
何以晴用力摇了摇头:“绝对不会放手的,哪怕要跟你一起掉下去,我也......不会放手......阿芬,求你不要丢下我......阿雯,不要放弃......”何以晴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阿雯扬起的脸上:“求你不要,让我再经历一次......”
阿雯脸上抽动了一下,何以晴身上突然之间弥漫上来的绝望的悲哀似乎感染到了她,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流出来:“我好痛......”何以晴的眼泪愈加汹涌:“我知道,我知道你痛,我都痛,你不在了我真的很痛,阿芬......阿雯,地上很冷的,你上来,上来好不好?我抱抱你,我抱着你,我们就都不痛了......”
张学华耳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好一阵酸涩,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感慨,在大厦保安的帮助下努力想把两人拉上来,却突然脚下一滑,瞬间三人又向下滑落了一段距离,激起楼下又一阵惊呼。
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楼外,她心里也开始慌张起来。
正当四人胶着的时候,徐永邦从出口奔上来,将她的腰身抱住朝下面大喊:“阿晴,坚持住,我马上拉你们上来。”
在三人的努力下,何以晴终于被一点点的拉了上来,等到阿雯也安全上来,几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徐永邦第一时间将何以晴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何以晴默默将她推开,转身将阿雯抱住:“你这个大傻瓜,傻瓜......”阿雯也终于痛哭出声,宣泄着心里的伤痛。
张学华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胳膊像断了一样,抬都抬不起来,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个人,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全都是傻子。
“天哥!快看电视!”倪峰连门都没敲就急冲冲的跑进黄天办公室,黄天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文件:“做什么这么慌张?”
倪峰没有接话,直接打开了他办公室的电视,调好了台,黄天纳闷的起身走过去,当他看到电视中的画面时,只觉得呼吸一滞,整个人扑到电视机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实时直播的镜头。
那是个被摄像机放大的画面,几个人像穿葫芦一样倒挂在楼体外,最上面已经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的正是张学华。
“阿嫂她们这件案子的小姑娘庭审结束就跑到楼顶要自杀,幸亏阿嫂和何律师及时追上去。”倪峰的解释让黄天只觉得口中更加干涩,忍不住喉头微动愈加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画面里那个他心尖上的人:“消防呢?救援的人呢?到了没有?!”
三个问题,声音从小到大,最后一个问题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倪峰看了眼时间:“好像,还没到。”
黄天一拳砸在电视柜上,转身就要出门,走出两步又停下,折返回来,依旧死死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嘴里呢喃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华,坚持住。”
当张学华脚下一滑,几人同时又下滑了一次时,黄天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伸手抚着胸口一脸痛楚,腿上一软好像要站不住了一样摇晃了一下,倪峰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天哥,不要太担心,一定没事的,我扶你坐着吧。”
黄天无力的摆摆手,在电视机前面蹲下,伸手抚着画面里小小的人影:“坚持住,你可以的,坚持住......”
当徐永邦出现在画面里,几人终于安全回到天台上时,他终于闭着眼睛松了口气,伸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倪峰及时伸手将他扶起:“没事了,没事了,天哥,没事了......我送你过去吧。”
黄天看着电视机画面里切回到记者的脸,摇了摇头,将电视机关上,深深喘了口气,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她应该没事,你和茵茵过去看一眼,陪着她把事情处理完,让她回家休息。”倪峰不解的问道:“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刚才肯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正需要你......”黄天抬手制止他的话:“我要临时给投资部开个会,开很久,就不过去了。”
倪峰不无担心的问道:“天哥,你是不是生气大嫂她......”黄天拿起文件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出去,他只能默默叹息一声转身出门去找黄茵。
门关上了,黄天拿着文件的手开始不停颤抖起来,刚才那幕一直在他脑子里转,挥之不去。
心脏依旧抽痛着,放下文件,脱力一般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很想去看看她,刚才他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直接飞过去帮她,可是现在,他却突然不想面对她,心里五味杂陈,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生气,愤怒,害怕,心痛......还有委屈,一种被她抛弃的委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索性,先不见吧,他需要时间来调节和消化这些杂乱的情绪。
黄茵和倪峰找到张学华的时候,她和何以晴一行人正在警局做笔录。结束之后从询问室出来,黄茵满脸担心之色的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华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张学华疲惫的摇摇头:“我没事。”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倪峰,忐忑的问道:“他知道了?”倪峰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是啊,电台直播天哥看了,当时他真是吓坏了,还好你平安无事,他也放心了,本来他想过来的,不过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走不开......”张学华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黄茵想着来的路上倪峰在车上对她说的话——天哥情绪很不对劲,让他一个人静静,不要告诉大嫂,没必要多一个人担心。——心下叹息一声,晃了晃张学华的胳膊:“爸爸让我们接你回家好好休息等他回来,我们走吧。”
张学华正要开口,旁边另一个询问室的门打开,何以晴满脸憔悴的缓步走出来,张学华拍了拍黄茵的手:“等我一下。”然后快步走到何以晴面前拉着她的手腕朝走廊尽头僻静处走去。
黄茵无措的看了看倪峰:“华姐怎么了?好像很生气。”倪峰也感受到了张学华刚才那一瞬间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不无担心的看着两个人走远:“她们之间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何以晴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张学华拖得脚步有些踉跄,等走到走廊尽头,张学华才放开她,尽量压抑着心里的怒气质问道:“你是疯了吗?为什么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万一你被她带着一起掉下去,现在你就不是站在这里了,而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何以晴还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跳出来,愣愣的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喃喃道:“我不能让她跳下去,不能,不能的......”
张学华嗤笑一声:“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去拼?”何以晴缓缓皱起眉头:“她是......不管她是我什么人,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张学华无语的摇了摇头:“个人英雄主义,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何以晴从刚刚恍惚的状态里被骂的有些回魂,不服气的回道:“我没有觉得自己很伟大,如果我做这件事之前还要考虑一下后果,那阿雯已经跳下去了,你怎么这么自私?别人的命不是命吗?”张学华气极反笑:“你没说错,我就是个自私的人,我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都搭进去,你想一想如果你今天出事了,永邦怎么办?你不是很在乎他吗?你忍心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个世上痛苦地活着吗?”何以晴突然语滞,烦躁的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转换了表情,一脸调侃的反问她道:“你骂我冲动,不管不顾的扑过去,那是谁刚才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抱住我的?”
“你......”张学华被问的哑口无言,阴沉着脸盯着她沉默下来,何以晴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有些心虚,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说什么。
正胶着的时候,徐永邦从走廊那头奔过来,将何以晴揽在怀里紧张的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
何以晴瑟缩了一下躲开徐永邦的胳膊,拽着张学华的衣袖讨饶:“别生气了,我不可能让她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心里真的很痛,很痛......”
张学华神色缓和下来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出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何以晴右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的深深喘了口气,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上又再次现出恍惚的神情。
徐永邦担心的将她的手握住,向张学华解释道:“阿嫂,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先送她回去休息。”张学华伸手拍了拍何以晴的肩:“回去吧。”
何以晴眼圈微红嗫喏着问道:“你不生气了?”张学华勉强扯了扯嘴角安抚道:“不生气了,回去吧。”
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终于平静收场,表面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人受伤,然而,有的人只是把伤痛深深的埋了起来,有的人心里的伤痛却又被翻了出来,陈年的伤口再次揭开,更加鲜血淋漓。
还有的人,比如张学华,自以为终于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可以回家洗澡吃饭睡个好觉了。
然而等她吃完晚饭洗完澡之后发现黄天依旧没有回来,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