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的梦

一、

夜幕似冰,降临时所有人寒颤了一下。

我骑车在非机动车道,戴着耳机不闻不问这个冰冷的世界。

我只顾前方,超着一辆辆挡路的车辆。

绿灯闪烁。我计算着三四十米宽的路口,不出意外,五秒过去。

我没有一点要减速的样子。

我极力地跟迎面吹来的风抗争,拼速。

风是个傻子,使着蛮劲儿想要将我拽下来,而我是个疯子,越强迫我的事,我越要反其道而行之。

终于傻子赢了疯子,因为傻子没有思想,但有蛮劲儿。疯子不仅没思想,连蛮劲儿也没有。

我摔倒在路面,好半天,才睁开迷离的双眼。一位全身黑衣服的男子半蹲瞪着我。

吓了我一跳。

“感觉怎么样?”男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询问。

“还好,就是腰有点疼。”

“能站起来吗?”

“估计得等会,我使不上劲儿这会。”

“你抽烟吗?”男子并没有要扶我起来的意思。

我想了几秒钟,这冷风中黑夜里,抽。

男子递给我一根烟,并给我点上。

我就躺在路面上,看着乌漆嘛黑的天空,一颗星都没有。心里骂了一句,操蛋,连个可观赏的星都没有。

“过几分钟就有了。”黑衣男子说。

“你怎么能听到我心里的话。”我猛地看向他。

“看你恍惚的眼神望着天,猜到的。”

“不可能,你是谁?怎么马路上就你一个人在这?”

“你喝酒吗?”男子把烟摁灭。

“不喝,你到底是谁?”

“好啦,起来吧,我告诉你。”黑衣男子搀扶起我。

一瞬间,全身没有痛感了,意识像干涸的水流,慢慢止住。


二、

第二天的早上,整个城市开始沸沸扬扬的议论。人们口口相传,和平体育路口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

一男子乱闯红灯,被来不及刹车的汽车撞飞,当场死亡。

那个路面血迹斑斑,来了几个记者和交警,还有一群人。手口并用,演着事故现场。

尽管昨天晚上就已经处理过了,但媒体反复确认,还特意找到并询问当事司机,也盘问着整个事件的相关目击证人。

“我过人行道时还是绿灯,就没减速,没想到从体育大街一个骑着车的小伙子,速度也很快,当我看到他时已经来不及刹车,人的大脑紧急预判时间也就一两秒,根本来不及,然后就撞上了。”当事司机陈述经过。


三、

后来黑衣男子将我带到一座高楼下,我心里数了数,十九层。

“十九层,对吧,一层办公分配,剩下的十八层是地狱。”黑衣男子看着我说。

“你又听到我心里的话。”

“还没回过神?我特么是鬼差,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好不好,我怎么也比你个凡人多个超能力,哦不对,比你这个鬼魂儿。”鬼差有点不耐烦了。

“你……你是鬼差,我……是鬼魂?!”我双目瞪圆。

“没关系,每个鬼魂刚来都不会适应这种身份改变,进去看到同类,你就适应了。”

“我怎么死的,我明明在骑车回家。”

“车祸。”

“那我要干什么?”

“他妈的劳动啊!不然你当十八层地狱是个豆腐渣工程么!”

说话间,我已经被鬼差带到一楼里。

一层又大又气派,像是某个私人别墅,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时间、代号和名字。房间很多,各种办公鬼差来回穿梭。

“怎么还有急死科啊?什么意思?”我指着一个排着长龙队伍的科室。

“人活不下去了,有的人迫切想要死亡,就会在做梦时灵魂出窍,来这里挂号,寻死。”

“那,那边的公证处是干什么的?”

“证明你是已经死亡了,你以为来这里这么好来吗?你以为另一个世界里就很轻松吗?那些公证处会证明你在世时的所有财产,然后换成这里的通用币种,供你在这个世界里使用,也就意味着,你活着是贫是富,死了跟你生前一样,这里不会给你什么所谓同样的起点。这里一样不公平,从你死时就注定了。”鬼差说这番话时神气活现,让我想揍他。

我给他送去死亡凝视。

“当然,你可以考试,如果你足够努力,你会有机会成为执法人员。概率是万分之一,这可是倍儿有面子的一件事,比如我。”鬼差接着说,“那些钱财只会消耗,不会流通的,你们消耗完毕了,也就魂飞魄散了。毕竟这十八层地狱也容不下那么多孤魂野鬼。”

“都说了是要劳动,那钱用来做什么?”

“执法人员每周都要鞭抽你们这些非法占用公共资源和空间的小鬼,如果你们贿赂我们,就可以免去刑罚。还有你们可以用钱改善伙食啊,毕竟这里的饭相当难吃。”

“鞭抽?刑罚?有没有搞错啊,为什么?还有,贿赂,难道这么明目张胆?无法无天了啊?”我有点愤怒。

“不要激动,跟你说,只要不触及了上级领导的利益,下面的总要混一口饭吃啊”

“那我们怎么就非法占用公共资源和空间了。”我大声嚷起来。

“非自然死亡而来到这里的,全是非法占用,你以为这里收破烂的啊,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来到这里占用地狱,哪有这门子好事。”

“X他大爷的,死了都不省心。”我小声骂着。

“哎,哎,哎,注意文明用语,小心罚款,我可记得,你生前是个穷鬼。”

“那你还说脏话呢。”

“跟你说了,我是执法人员,权利,懂吗?可以滥用,只要不触及我上面的领导利害关系,我可以为所欲为。”

“FUCK!”

“英语也不行。”

“这你都会?”

“我六级过了,执法人员是要懂至少六种语言的,不然去异域他乡出差带人回来,不能沟通怎么办?”

“好吧好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心如死灰。

直到第三天,经过一系列的按章程办事,我才得以被分配牢房,在第二层,那是一间鸽子窝,除了床没有别的。几千个鬼魂攥着铁柱子彼此望着。

慎“鬼”。

左边邻居是一老大爷,右边邻居是一小孩子。死亡时间应该和我差不了几天。

“小伙子,说说你的原因吧。”老大爷探头对我说。

“意外死亡”

“意外也有很多种啊,来讲讲,大爷给你开导开导。”

“谢谢啊,不用开导。”我有点不想理睬大爷。

“活着好啊,我可是想跟我的家里人好好长伴一辈子。”大爷说着说着就要掉泪。

“大爷,您都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恋生啊?”

“丫你不知道啊,越老越想活,只有你们丫这些个披着年轻人外壳的人才会想死。”

“说了,我是意外死亡,虽然活着累吧,但还是想活。”

“那你该啊!短命鬼。”

“嘿,你怎么骂人!你真是为老不尊啊。”我说。

“哥哥,你别理他,我进来也是这样,每天对我声斥呵责的。”小孩子接茬了。

“你这么小,你怎么来这个世界了?”我问小孩。

“我八岁,被烧死了。家里一个保姆做的。”小孩子眼睛清澈透亮,像两束极光,映染在我脑海里。

“可恶,人心不古啊!”大爷惆怅起来,“跟你们比,我是幸运了,活着比你们多吃了几年油盐。”

“哥哥,你看看对面那个衣服上挂蓝条的姐姐了吗?她是抑郁症。我跟她同一天来这里,在公证处那等候时认识的。”小孩子指着对面。

“那该是有多大胆量才了结生命。”我轻声的说。

“怎么说来着,生命诚可贵,为什么不珍惜。只有生时才有欲望,去乘坐豪华游艇看鲸鱼的擦肩而过,去玩滑翔伞感受地球的地心引力,去广袤的草原上看风吹草低见牛羊。”大爷越说越悲愤。

“看不出大爷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我说。

“人类用了几百万年的时间从野蛮走向文明,又用了几万年的时间,从万物里脱离出来,成为智者。光阴难买,岁月不多,可惜每一代人也就活个几十年,还有人却总说生活负累不堪,只有活一遍,才是生活。”大爷腔调一转,语重心长,“死去的唯一动机,就是活着,做人一定要动机不纯,想办法不死去。可懂?”

我摇头晃脑。

“好啦好啦,别听这老爷子给你洗脑了,都老实回床躺着不许说话,下午刑罚开始。”鬼差拿棍子敲着铁门。

“嘿,小伙子,拿着看看。”大爷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

有些人,他破衣土布骂着脏话,人们说他粗俗下贱;有些人,他衣着鲜亮骂着脏话,人们说他装逼装范;有些人,他蓬头垢面吟诗颂词,人们说他穷酸显摆;有些人,他衣冠楚楚之乎者也,人们说他附庸风雅。人们总爱站在对立面去评价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他高高在上,人们仰头仰望时送去红眼,他微不足道,人们低头时满是贵贱。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没事,是我家里人烧的我以前写作的草稿纸,就是让你看看,人世间三教九流,在这里也一样,喏!”大爷下巴微抬,指着鬼差。

我立即明白大爷的意思,换个世界也一样存在贫富差距,也一样存在人性上的高低贵贱。人总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者表里如一,或者徒有虚名,自己才最知道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是属于哪种。


四、

“小伙子,你在这发什么愣呢?”一位阿姨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神看着她,又看看周围,红绿灯变了好几次。

“我看你十几分钟了一直在这杵着不动,想事情啊?失恋?失业?”阿姨说。

“哦没事,一想事情就忘乎所以了。谢谢您阿姨。”我起势要走。

“别在这散神儿啊,车来车往,多危险。以后要千万注意啊……”

阿姨的声音越来越远。

兀自庆幸着遇见鬼差是一场臆想,看看路两旁五彩缤纷的光,照亮着人影。车如流水马如龙,这座城市在这一刻异常繁华,它像要竞逐世界小姐一样,它婀娜多姿,亭亭而立。

在街口的拐弯处,一家便利店公放着音乐。

隐隐约约透过风声听见是周杰伦的晴天。

“rui sou sou xi dou xi la

sou la xi xi xi xi la xi la sou

吹着前奏望着天空

我想起花瓣试着掉落

……”

我停下来,慢慢走过去,声音越来越大,却不知为何,声音像磁石一般离它越近,自己全身都被拖着走,愈发能感觉到它强有力地吸引。

我开始控制不去接近,但为时已晚,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道白亮的光射入我的眼睛里。


五、

再睁开眼时,我躺在床上,看见午后一缕阳光像个醉汉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原来一切都是梦,梦生梦。

闹钟铃声一直屡响不停,似一个小人国的士兵拿着大声公一直在我耳边劝我投降。

非常万幸的是,那个小人国士兵打开大声公第一声不是“收旧洗衣机,旧冰箱……”,而是“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拉开窗帘,如同开了大坝的闸,洪水般的阳光飞泻而下。

温暖,舒心。

莫非……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嗯,我想,这再真实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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