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第七号台风“海高斯”登陆时,我在离登陆点30余公里的单位办公室值守。
一夜狂风,听得心惊;一夜暴雨,唬得肉颤。台风登陆之时天色已亮堂,窗外依旧风声鹤唳,骤雨瓢泼,断了一地的树枝被风聚拢在一起,貌似在抱团取暖,抑或只是不想再被吹起、砸下。风旋着雨水发出虎啸声从天而降,由地而起,吹得院子里的汽车左右摇晃,半掩的玻璃门吱吱作响。这一刻,感觉钢铁做成的汽车在暴风雨中就像钢铁侠伸缩膝盖、跃跃欲试时刻准备扑向屹立在空中的灭霸,厚重结实的玻璃门就像古装剧荒庙中破旧的纱窗一样在风中挣扎一戳即破。
夜里在办公室窝着待命,享受着风雨声肆无忌惮地侵虐入耳,不知道触动了那根神经,竟然想到了陆游,身为凡夫俗子一个,我自然没有伟人“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悲愤,也难有诗人“夜阑卧听风吹雨”的境界。此时,我似睡非睡不绝于耳的仅是风雨声,睁眼合眼生怕错过的只是手机铃声,可我还是想起了他,想起他就忆起那几首和风雨有关的诗词。
虽然不曾和他生活在一个时代,但是却理解“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好男儿担当。知道陆游是因为《示儿》,此诗虽无风字也无雨意,我能把它和风雨联系起来,纯属一件趣事。我当年大概九岁、十岁的样子在村里念着小学,当时因备战学区统考临时晚上补会儿课,恰巧遇到一场秋季急雨,太行山脚下的气温陡降,破旧的乡村教室顶上大雨倾盆而下,教室里面也滴答着零星小雨,我坐在最后一排紧挨着无玻璃的窗户旁,阵阵秋风穿过雨帘吹着我本无加厚衣服的身体,冻得直发抖。老师在讲台上认真地解读着《示儿》,讲解着陆游的拳拳爱国之情以及报国无门的悲愤遗憾之恨,我在座位上突然开始抽泣,老师以为是他的诗歌解读感染了我,当即对我进行了表扬,并点名让我站起来背诵此诗。诗歌是早先晨读时就熟记于心的,所以我站起来自然流利地一气完成。事实上,当时的哭泣是被冻哭的,可不是被感染,因为我压根就没听进去,脑子中想的是赶快下课回家钻进爷爷的被窝去暖身。但是,就像曾经玩儿嗨了钻入花丛不小心撞着马蜂被蜇时的瞬间刺痛感一样,我异常清醒地记住了《示儿》,记住了那场秋雨,同时也爱上了陆游诗歌中的风雨情。
若干年后的今夜,在防台风备战的间隙里,又想起了故事和文字,这可能就像汪国真笔下的“无论怎么样的故事,一逢上下雨便难忘。”,但是我认为“一下雨还易想起难忘之事”,陆游的伟大自不必多言,他的几首诗词中都提到风和雨,我能记住这些文字,是因为字里行间都能流露出厚重的悲凉、悲愤与悲悯之情,正如后来读研时期我一位老师所讲“喜剧总是容易被遗忘,悲剧却能永存”一样的感怀。
他在《十月二十八日风雨大作》开篇就写到“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风声翻海涛,雨点堕车轴。”,结合后文“一饱”“五穷”“甑复空”等词,可以感觉到此“雨”和此“风”一样,怒气冲天想翻江倒浪却又无力改变穷困大众的现状,充满悲愤与无奈。《卜算子·咏梅》堪称咏梅词绝唱之作,“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中的“雨”再次和“风”在黄昏时分站到一起,略显疲惫之中又蕴含着坚贞不屈的情感。《鹊桥仙·夜闻杜鹃》首句“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又将风和雨放在一江之上,衬景“茅檐”与“蓬窗”,周遭寂寥,暗暗灯光之下的人心情必定不会高兴激昂,再联系到“杜鹃”之题以及后文“清泪”“孤梦”“羁旅” 等语境,凄切悲凉之心境跃然纸上。正应了“悲愤出诗人”的思想,我在一本权威杂志上读到过这一句是从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悲愤出诗作”译演而来的句子,如果属实,这从某一方面证明着无论地域与古今,人性是相通而且充满自然性。
陆游的愤怒难以遮掩,也无须遮掩,就如大自然的杰作台风一样,在大海深处酝酿然后蓬勃而起,直奔远方,也许它也是风雨怒发冲冠的一种表现,遮掩不住也无法遮掩。我等俗人虽不是诗人,更成不了伟人,但也应该学习伟大诗人的情怀,心怀慈爱,却也能金刚怒目;举大义能六亲不认,惜小节却也能义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