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红妆外番一柯敏的江湖

-----人世间凡凡种种皆会变换,只有天地山石亘古不变

永历元年,丁亥年九月初五日,天气微凉。

武夷曲石道两侧的山石仍旧黝黑坚固,闪烁着一种厚重的沉默。盈盈曲溪如腾飞的绸带一样,蜿蜒盘旋在静籁的山谷之中,隐约传来水声流淌。

“快点,汉生,就到石屋了,快点!”,小江儿一路不时催促着柯汉生,二人总算在日头落山之前到了武夷曲。

紧随其后的柯汉生背着两只厚重的包裹,里头装着吃用之物和贵重药材。重物压背,原就没她走得快,轻功又不如她,这一路倒净是追在她后面跑的。

二人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傍晚时分到了山涧口。前头小江儿已经放了竹桥先行通过,柯汉生随后过桥,收了竹桥追上前,沿着狭窄的石阶一路往下,穿过草地,远远便可看见那间石屋。

夕阳西下,石屋仍孤零零的卧在曲溪旁的草地上。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看到石屋,方才还兴奋激动之极的小江儿,却反倒在五丈外停住了,她站在原地楞楞的并不上前。

柯汉生追至她跟前,道:“怎的不走了?就到了呢。”

小江儿一脸担忧,回头问他:“汉生,你可看清楚了,石屋里有灯火?”

汉生知道小江儿是担心此趟过来,又如之前一般,欢天喜地的来,却是绝望而归。

他抬头看了看石屋,朝小江儿示意道:“我瞧得很清楚,石屋里有烛光透出,屋外廊下炉子上的锅还冒着热气呢。容哥他们肯定在,别担心。”

小江儿听他这样一说,方松了口气,定了定神,便又三五步冲到廊前。只是却见屋门半掩,屋里屋外静悄悄,并无人影,二人不由又有几分担心。

小江儿上前推了推门,正欲叫人,忽的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来,呼呼生风直向她面门袭来。小江儿一惊,忙使出行云流水避开,随后轻巧转身用肩胛在门上一撞,顺势推开了门。

门一开,此时那个偷袭的人便露出了身影,竟是一位衣着灰色长袍的老者。

小江儿心中大惊,心想,“这人偷偷躲在石屋中,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了。难不成容楚他们竟被这人给害了?”一思及容楚两人安危,小江儿便觉得热血冲脑,又急又怒,吼道:“你这个死贼人,我先打死你!”

那人被她一激,登时睁大圆眼,也甚是气恼道:“哎呀,你这个小丫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骂人。”说完又再伸出一只手,五指并拢,手臂竟如娇龙戏水一般,游旋捏向小江儿的肩胛。

小江儿方觉得一阵挠痒痒,即刻便感肩胛酸痛不能动弹,不由“哎呀”惨叫一声。

柯汉生见小江儿受制,情急之间,双手拎起包裹便朝那人掷去,又随劲伸出一腿,踹向那老者。只是不料那老者身高竟是奇好,两招上前全扑了空。

且说小江儿二人不知那老者是谁并不奇怪。此人叫高清道,是一位一直远避深谷的道人。容楚杨洛二人在武夷曲隐居时,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认识了他的。他赏识杨洛的情深义重,又有些医术,所以杨洛若到镇上补给盐米食物,就托他过来照看容楚,此次不想竟无缘无故遭至小江儿两人的攻击。

高清道身手虽不凡,却也不愿随便伤及他人,只得放手连连退后,直至屋中。

小江儿取得空隙,一跃而入,伸手指着他,怒道:“老头,快说,你将容楚怎么了!”

高清道本还不知他二人身份,听她语气急切关怀容楚,便知应是容楚二人的旧友。便朝屋角窗口处努努眼道:“人家本来还睡得好好的,这会子被你们吵醒了。”

小江儿这才顺着他眼光看去,果见墙角的床上躺着一人,正是容楚。

一见容楚,小江儿便觉心间一热,也或是分别多时,一时愁喜相间,顾不及其它,扑上前,喊着:“容楚!容楚!”

却说容楚听得这翻惊乱早也醒了,她撑起身来,半笑道:“小江儿,你怎的每次都闹得如此大动静。”

小江儿先是上前抱着容楚仔仔细细端详了一备,方又怨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我方才以为那老头是坏人,,,”

方才说出坏人二字,高清道便撇嘴凑了过来,不悦道:“你这个丫头,莽撞无礼,随便打人,还敢说我?”

小江儿听他在身后唠叨,却无暇理他,只顾拉着容楚的手,道:“我可是想你们想得不行了,再不过来,换我得病了。”

高清道见她居然理也不理自己,一张老脸挂不住了,欲开口说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转身一边瞪着她,一边生闷气。

那柯汉生见此,赶紧上前陪礼道歉,又陪着他一翻叙说前因后果,方理了关系。

不消一会,杨洛也从镇上返回。众人相见自然多是高兴,又再一些解释,也就都消了疑惑和误解。

原是小江儿见容楚二人返回武夷曲又有近半年,不知情况甚是担心。本想将静云许配于人后,再将柯敏一起带来。却不想,静云并不着急嫁人,只说先要将医炉经营起来再说。而柯敏怕武夷曲沉闷,自发告勇要留在晋江城陪伴静云,顺道学医。于是他二人便先行过来了。

容楚听她这样一说,反倒担心,“敏儿小小年纪,你们留她在晋江城无人照顾,岂不担心?”

小江儿摆手道:“不担心,不担心!你可不知道她巴不得不叫我们管束她,她才高兴呢。她就跟那猫一样,成天到晚到处乱窜没个消停。她说是要留在静云的医炉学医,我看不添乱就不错了。”

柯汉生也道:“小江儿的意思是,这次来了就打算长住些时日,不着急回晋江城。”

听此杨洛看了一眼容楚,淡道:“也好,来了就住些时日。”

只是这原本石屋就简陋狭小,住着容楚二人还勉强,加上小江儿夫妇便不方便了。石屋周边倒多有空地,此前杨洛只顾容楚身体便已忧心,哪有心思管及其它。这柯汉生二人过来后,便到附近砍伐了树干竹子和茅草,在石屋侧边建了一间偏室居住,又在偏室和石屋中间用竹子腾蔓搭了个小亭子。往后清晨黄晕,众人便可在亭中闲坐看景,不至日晒吹风。小江儿又见石屋后面的空地种着两垅枯枝败叶的野草,不知何物,准备过几日锄了,再种些菜苗。

待安顿之后,汉生便常随着杨洛就到曲溪捕鱼,小江儿就留在石屋照顾容楚,洗衣作饭煎药,倒是也多几分闲常家乐。而那高清道平日里素食寡淡,见小江儿做的素菜好吃,不由馋了嘴,更是过来频繁了。

但他和小江儿这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打从一见面动手开始,便是斗嘴个没停。

这不,因为小江儿不识那屋后种着的野草是高清道特意从崖观移植过来的草药,差点给锄掉了,气得他骂骂咧咧的。

小江儿虽知自己有错,却坚不道歉,还理直气状道:“我说你这个老头,早就应该先和我们说一声。要是我方才手快将草药锄掉了,可唯你是问!”

高清道哪曾被一小丫头说教过,登时吹胡子暴眼,“你这个丫头没大没小的,又刁蛮又不讲道理,居然反倒怪罪起我来了。”

小江儿甚是记仇道:“谁不讲道理?我可是记得,我一来石室便挨了你打,差点拧断我的胳膊。你这个老头才刁蛮呢。”

高清道活了一把年纪,被一小辈叫作老头不说,竟还说他刁蛮,也是哭笑不得,只得没好气道:“你一口老头,一口老头的,我没名字?!”

小江儿顺势转移话题。“不叫你老头,要不叫你高老头?小老头?或者是高小老头?”

高清道气得七窍生烟,不知该说她无礼,还是该说她刁蛮,只得安慰自己不跟小辈计较就是。

两人每日因着一些小事都得拌上几嘴,看得众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在就是,只要小江儿的饭菜端上桌了,一闻到香味,两人便又忘记了争吵的事情。

所以容楚常说,论吵架和耍赖谁能比得过小江儿呢。她就是有办法叫人拿她没招。

这般吵闹倒是让石屋比往常热闹多了。说也奇怪,自小江儿夫妇过来后,容楚的身子竟也似好多了。杨洛的脸上也渐渐少了眉宇深锁,忧心忡忡,得空时间,便扶着容楚在石屋边上的草地散散步,或坐在竹亭里看看曲溪上空飘散的白云烟雾。

看似共数星月,漫步曲溪的诺言就要成真,只是杨洛却心知一切不过是假象。这么多年间,多少次,他以为此愿可成,却皆是落空。多少次,他又以为他二人就要同沉九曲了,偏又暗生希翼。

战事已了,心中未尽之情也已经全尽了。按说没有遗憾,也确实是没有,因为他已经如愿带着容楚来到武夷曲避居,从此远离江湖平淡一生。但要说没有忧愁,却是不可能,容楚的旧疾就像时刻悬在他心上几十把利刃,刺得他心痛如裂。

小江儿二人的到来,容楚身子微有好转,不知为何倒又叫他更加心神不定。

即便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眉眼沉睡安详,他仍然忐忑不安,不能尽展欢颜。随着时间的接近,他看似沉稳的神色下面其实已经尽是慌乱。他怕。

他早打定主意:容楚在,他在,容楚走,他走。可他还是怕的。

虽是初秋,曲溪处于深谷中,却冷得晚,还有暖暖日风。小江儿见容午后睡醒精神尚可,便要她出来竹亭透透气。仍是搬了摇椅出来,替她拿了裘衣披上,又搬了小竹凳坐在一旁看着。

小江儿本欲要她闭目养神,却见她侧着脸,愣愣的看着自己,便道:“你若是渴了,我倒水给你。”

容楚摇摇头道:“我不渴,我只是看到连小江儿都有白头发了,所以有点心疼。”

小江儿自知这几年来多是操劳,既要照顾温静云,柯敏,又要四处奔波寻找赵臣,还担忧容楚二人,再者年岁增长,别说鬓角早就长了好几撮白头发,连眼角额间也已经多是皱纹了。只是谁会在意这白发皱纹呢,连她自己也并不在意,反倒惹容楚心疼。不由心想,还是容楚最关心自己。转而笑笑道,”长几根白头发有什么关系。”

容楚神色淡淡暗然,却也转而浅笑道:“你们来武夷曲也有快一月了,闷不闷?”

小江儿又笑道,:”哪闷了。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就觉得开心。再说汉生也一起来的,我有什么好闷的。这屋里屋外忙活,还要到镇上走动走动添置食物,种种茶,采采茶,还能和坐一起闲聊,我可欢喜了。往前我和汉生在晋江城,心里不知道多牵挂你和杨大哥。这会好了,静云也长大了,敏儿也不用我操心了,我们总算成愿来了这里,哪来闷呢?”

似乎二人容楚听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无不提及自己和杨洛,心中一阵暖意升起,道,”想不到,如今倒反过来,你来照顾我了。”

小江儿双手托腮靠在椅背,看着容楚,认真道,”小江儿打小流浪江湖,无依无靠,,要不是当年遇到你,将我带入军营。凭我那时的犯下的数桩案件,只怕不知道都投了几次胎了。我能与汉生在一起,我能在晋江城安稳生活,能妥妥生下敏儿,这些福份样样都离不开你的照顾和安排。你宁可自己受苦受累,却也不愿回晋江城连累我们。比起你对我的好,我这些哪有万分之一呢。我只怕照顾不好你们,就是要小江儿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

小江儿从未如此剥露心声,一时提及过往不免心中喜忧重叠,声音也多了哽咽。

容楚知她心思,担心她背负太过,便道,”小江儿说的严重了。你瞧若不是你来了,我哪里有恢复这样快,”

小江儿提了提神,点头道,”这倒真的是,我就说我早该来的。你瞧,你最近的脸色比往前好多了。看得我心里也高兴了。”

容楚笑道,”都是你功劳。只是,你们两人都过来了,真的不担心敏儿?”

小江儿摆手道,”不用担心那丫头。现在那丫头甭提多野了。小小年纪,方在私塾念了几日书,也不知道怎的就哪里认识的一帮朋友,天天在外游玩。前一阵说要劫富济贫,带了一帮人抢了人家镇守晒的鱼干,全分了那些流浪的乞丐,害得流生连夜带着钱票给人家镇守赔礼道歉。还有一次,她更离谱了,悄悄将静云医馆里的药材取了出来,也分给那些穷人吃了。不过她倒是还自己留了欠条在柜台。那次被汉生抓回来后,我狠狠揍了她一顿,关了她三天,才收敛不少。你说劫富济贫岂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做的事?”

“这丫头,玩乐倒是在行,让她抄字念书,就犹如要她小命一般,天天在房中嚎叫。硬说我们要活活逼死她。你说咋有这样的孩子?瞧瞧人静云多少乖巧,从不让我们操心。这柯敏就是小魔头。”

“后来呀,我和汉生想着,打她,说她,关她,这也不是办法。想想这丫头从小跟静云关系好着,不如就让她随静云学点医识,不求她成材,至少学点静云的乖。你别说,静云还挺有法子,一会说,识完多少药材,便带她到哪里玩耍,一会又说,要是能写完多少个字,便带她到哪里吃好吃的。夷,这样一来,这丫头倒是乖了不少。正好,我和汉见此,索性将她留给静云。就趁机来武夷曲了。”

小江儿说得起劲,却发了一声长叹,感慨道,”容楚,你说,这才几岁的孩子咋这样皮呢,这样难调教呢。不过后来呀我仔细一想,合着我当年也是这个样?她这该不是全随了我?”

容楚本是听得认真,听她最后一句感慨,却吃吃笑了道,”你当年可比敏儿更难管教多了。你自侍一身轻功,犯了多少案子?怕数不过来了。就是入了军营,你也闯了不少祸,你可都忘记了。”

小江儿脸色一红,微有不好意思,道,”陈年旧事了,你看如今我,改邪归正,成熟贤惠了。”

容楚也知这些年,小江儿为了守住容府,为了汉生和柯敏,抛弃了很多。人这一生,取舍平衡,到底是好是福,谁也不好评论,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好。只看小江儿如今虽不如少时轻盈和机巧,却多了几分稳重和贤惠。安知这不是她的幸福呢。

“时光果真是会打造人的。它将杨洛和我打造成如此不成人样,却还是将小江儿调教得如此贤惠了。”容楚虽有欣慰,却亦有叹息,便淡笑未语。

午后阳光洒在亭子的地板上,熏得人暖洋洋的。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一个说着,一个听着,倒是又让两人感觉回到数年前,在政和北效院中,一起坐在银杏树下和水营众人喝酒畅谈的情形。那样多的忠心赤胆的好将士,好兄弟,那样多欢声笑语夹杂在枪林炮雨中,他们一起扛过了一场场战役。

有些人的笑容总是浮现在那些活着的人的脑海里。留下了一条性命的人,有时候过的多半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往事其时不好回忆的,因为回忆只增愁绪。两人似乎都有感伤怀,都默契的停了言语。

半响,小江儿方抬着双眼,问道:“容楚,你喜欢现的小江儿,还是当年那个年少无知吵吵闹闹的小江儿?”

容楚思了思,浅笑道:“都喜欢。年少的小江儿身无负担,轻巧快活。现在的小江儿安稳幸福,都好。人总是要成长的,总是要承担责任的,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便都喜欢。”

小江儿双眼一润,心中暗道,“容楚呀,你可不知我多怀念当年的时光。因为那时你的身子还不似现在这样差,我还能跟你闹腾撒娇闯祸。现在我连大声点和你说话都不敢。”

寻思间,神色不免有些有些悲戚,为免容楚瞧见,只得微微低头。

容楚如何聪慧,怎么会不知她心中忧思,漫不经心缓道:“不如,你让汉生回晋江城,将敏儿接过来住几日。”

小江儿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她若是来了,这武夷曲是没个安宁了。屋顶都被她掀了。我肯定不能让她来的,她这一来只会闹得你不能好好修养,这可不成。”

容楚神色一淡,惋惜道:“可是,我倒还真的想她了。你就让她过来住几日。”

小江儿知道她哪是真想柯敏了,只怕还是担心自己和汉生思念柯敏,所以借此说法,要将柯敏带来。

晚间,等柯汉生回来,小江儿便和他提了,他也连连反对。只说,“万万不可。这个丫头无法无天,不知道怎么闹腾石屋呢。”

“可是容楚那样说,我也不能不听。再说,你难道听不出来,容楚本不是非要敏儿过来,不过是想让我们能与敏儿团聚。我要是说不,岂不是辜负她一片心思。”

柯汉生叹了一气,“好,既然这样,我明日便和杨大哥说一声,这两日便启程。不过,你也清楚你那个女儿的性情,少不得这一路要先闹我了。”

小江儿瞪大双眼,作了个狠揍的手势道,“这好办!不听便揍,这丫头就是要揍才听话。你直接和她说,她敢不来,我小江儿揍断了她的腿也要背着她来。”

柯汉生吱了一声,颇有微词道:“你这,老说要揍断她的腿。哪有人天天这样咒自己女儿的。”

小江儿眉眼一瞪,又要发火。

柯汉生赶紧一转身,往床上一倒,迅速钻入被窝,装作疲倦不堪,瞬间呼呼大睡。

却说那柯敏听说要到武夷曲,果然一百个不情愿。先是想计逃跑,又是装病,又是吵闹,可是面对柯汉生威逼,静云高超医术的两方夹攻中,她的招式是不堪一击。抗拒不过,只得灰溜溜的随汉生出发。

一路上,长叹短吁,垂头丧气的,任是给她好吃的也没有兴致了。怎么哄怎么骗都没得用,几岁的孩子硬是“忧郁”得老气横秋似的。瞧得柯汉生不知是气是乐。

直到了武夷曲,她看着柯汉生开了竹桥,见那竹桥竟可以从山涧一侧自动平移过来,犹如一道彩虹一般横跨在山口上,顿觉得兴奇。前后左右瞧了又瞧,等两人过了桥之后,它竟又自己移至石壁一侧,隐藏起来,不由连连拍手叫好。若非柯汉生硬是拦着不让她玩,她只怕得来来回回开启玩耍上半日。

进了曲溪,她又见那草地宽阔,竹园茶园茂盛,曲溪蜿蜒,岸边还有竹筏可以玩耍,不由兴致大起了。

柯汉生本还担心她情绪不高,又连日赶路,会太过疲惫,不想一入曲溪倒又恢复皮性,这才放心了。

到了石屋中,小江儿带着她拜见众人,她先是规矩的拜见了容楚和杨洛。小江儿又指引着一旁看热闹的白胡子高清道,“过来也参见你高老头。”

柯敏并无畏惧,走上前,行礼张口就道:“柯敏参见高老头。”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尤其高清道更是气恼跳了起来,道:“你个娃儿也叫我老头?”

柯敏天真道:“那叫什么?小老头?””

容楚两人听了不由失口一笑。这柯敏初见高清道竟和小江儿当日见高清道时所言的一模一样。

那高清道脸红道,“得,果真是丫头的娃娃,一样没大没小的。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走了。”说着装作要离开。

小江儿微显尴尬,拉着高清道的袖子,又朝柯敏道,”你这孩子,我叫老头,你怎么可以叫老头,你得,叫高爷爷。”

柯敏本是对小江儿强迫她来曲溪非常不爽,此时见初来便得了嬴,得意之极,倒也不敢忤逆了,只得乖乖叫道,”高爷爷。”

高清道哼哼两声,又是气恼,又不好跟小孩子计较,只得又哼哼两声转身坐一边。

且说这柯敏也就初来一两日有些鲜头,四周逛了逛,玩了竹桥和竹筏,也爬了树抓了虫,捕了鱼之的,再无其它玩的了,也就腻了。就时不时和小江儿提及晋江城的朋友和静云,说想着他们,要回晋江城了。

小江儿虽不理会她,容楚却知武夷曲确实让她烦闷了,便劝说杨洛带她进一趟城,叫她在城里玩一日。

杨洛本是不要,他的意思是让汉生和小江儿带她进城。容楚又说,小江儿和汉生原就强迫柯敏来的,而且动不动要揍她,只怕进了城,柯敏要做出什么闹腾的行为又要挨揍了。

杨洛想了想,犹豫再三,才同意。

容楚又并代他,让柯敏尽情玩一日,不赶着时间回。

杨洛自然应允。果见柯敏如同放出笼的鸟一般快活自在,一路上蹦蹦跳跳,还唱着小曲。看着她欢腾窃悦,倒让杨洛心中也轻松了几分。

进了城,先带她看了杂耍,又逛了城中最热闹的街铺。看着好玩好吃的,柯敏倒也不客气,只管开口。杨洛也一一许她。

杨洛经受这多年的沧桑沉浮,身上多了一种沉厚压郁的气势,一般人见他不开口自是不多与他攀谈。柯敏倒是不怕,两人处了半日两竟异常融洽,慢慢柯敏竟敢与他打闹嘻戏。

趁着吃饭前,杨洛特意进了饰品铺里,挑了一只簪子。他寻思着这些年,容楚一直在养病,他也多是焦思奔波,从未赠她礼物。这簪子,碧色幽蓝,甚是好看,自然是要买来。

倒是那柯敏一只拿着葫芦咬着,一手啃着个果子,踮脚凑到跟前道,“杨伯伯买给容姨的?”

杨洛心想,她一个孩子懂什么,便没有多言,只是点点头。

柯敏又再将脚踮得更高,跟那柜台的老板道:“老板,这个簪子,您帮缠上红丝线,谢谢”

杨洛一楞,倒是不知柯敏为何如此之说。

那老板呵呵一笑道,“好,你这娃娃倒是懂得多呀。”说着取过柜台一角的针线箩,挑出红丝线,一点点将簪子头缠了起来。

柯敏抬头和杨洛道,“杨伯伯,我在晋江城见过云姐姐买簪子,就是这样缠的。说是可以保护簪子,还说新的簪子有石性,缠了红丝线,就不伤人了。”

杨洛心中一悟,想不到竟有这样说法,自己倒不如一个孩子细心。

那老板听此,道,“这说得有理,有些地儿是有这个讲究的。”

柯敏又抬头冲那老板道,”您可得给缠得牢固些。”

老板显是熟练得很,一小会便完成,只见那簪子头两三寸位置缠上红丝线,果显沉稳牢固,且这样插于发髻间不易脱落,想来这讲究也是有理的。

那老板将簪子包了起来,又道,“是买给尊夫人,要不要顺便看看胭脂水粉,我这粉可是城中最好的最细的,包管涂了粉红白嫰,成为全城最美的人。”

杨洛正从腰间拿出钱票,并不语。

柯敏插嘴又道,“我容姨不用涂粉,脸也是白的。白得很,美着呢。”

杨洛心中一沉,不由眉头一怵,暗道,这孩子倒底还是孩子,她不知容楚的脸虽是白,却是苍白。多年伤痛,心竭虚弱,自然脸色发白,她还道这是美人的白。

不由兴致大减,轻声道,“不必了,就买这个簪子,谢谢。”

那老板虽是纳闷,接过后却也不语,只是陪笑拱手。

却说容楚自杨洛带着柯敏进城,却也睡不着了。早早起床看了会书,又觉得心闷,便让小江儿放了躺椅,说要到外面透透气。

小江儿问道,”要不到竹亭,那儿风小些。”

容楚摇头道,”我就在廊前趟一会。这样,杨大哥他们回来了我也看得到。”

小江儿心知她牵念杨洛和柯敏,便照她吩咐搬了摇椅。怕她冷着,在她椅上铺了毯子,再给她披了裘衣,又看她躺着懒懒的,眼巴巴的望着山道方向,便道,”要不,我还将书拿了来,你若是闷了看几页?若是乏了就叫我,还回屋中睡会。这儿风大可不敢再打盹。”

容楚点点头,道,”也好。”

小江儿进屋将她方才看的书取了出来,见她神色淡然,翻起书来,便也放心了。

她一边操持屋中活计,一边仍偷偷瞧着她。有时候见她低头看书,精神懒懒,便唤她一声,只要听着她有一声微细的回应,便放心又干活了。

待洗了衣服,晒在竹亭外的草地竹竿上,又舀水烧上,屋中也整理一番了,却见她仍是看着书,偶尔抬头看看山道方向,大约是在看杨洛他们回来了没。

小江儿见此也放心了。汉生早晨打了鱼回来,见石屋用水不太方便,便决定从山腰引水过来。只是山泉口远,需要取了大量的竹杆,破开后,节节相连,从半山腰连至石屋廊角,这样水从竹节上流下来,便可以通至石屋。但这每处都得打柱架竹,所以要多费时间和功夫。

给汉生带了水和馒头,回到石屋便已过已时。见容楚仍歪着脑袋看着书,小江儿打算先炖些鱼汤,煮了粥,再叫她进来吃些。

方进屋一小会,但听到屋外容楚叫了她一声,心中一惊,忙先冲了出来。果见容楚半弓着身子,一手顶着心口,脸色发白。

小江儿一惊,上前道,”心口又疼了?”

容楚连喘了几口重气,声音微弱,“扶我回屋躺一会。”

小江儿伸手扶着她胳膊,一触她手腕,又觉得冷若刺骨,便知不妙,急道,”这可咋办,杨大哥进城了,汉生不在,高老头又回山观了。”

容楚咳了几声,越发气喘,脸色也越发难看。小江儿方扶她至床前躺下,她便又一阵急促喘咳。

小江儿抚了扶她的心口,心急道,”容楚,你怎么样?”

容楚未待开口,却是两声重咳,噗一声竟呕出一口雪。小江儿惊叫一声,伸手从袖口抽出丝巾替她捂着,一时间便染红了丝巾,瞧得小江儿触目惊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连喊了她三声名字,怕她一头晕倒。

容楚呕出这一口,反倒似清醒些,任小江儿擦了她唇边雪渍,方又靠回床头,细声道,”小江儿,你先取两颗藕糖来。”

小江儿这才想起杨洛之前交代她放置藕糖和药凡的放置。急转身到柜子上找了那个陶瓶,取了藕糖,给容楚服了两颗。容楚这才缓过劲来。

小江儿握着她冷意甚人的双手,担忧道,”容楚,你这身子不是养好了?怎的又呕雪了?”

容楚微微点头道,”别担心。”

小江儿哽咽道,”怎么不担心。你这不是都养好了?咋的还,,,”

容楚微睁双眼,看着小江儿双眼带着泪珠,不由也一阵心伤,道,”不要和杨大哥说。”

小江儿道,”怎么不说,再说杨大哥那样聪明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不说,他自己知道了,不是怨恨我。”

容楚摇摇头,正欲开口,却又似觉得心口刺痛,身子阵阵发软,再没力气说话了,作势要躺。小江儿只得先让她躺平,又放枕头垫高些。

只是除此外,她似乎也不知道做得了什么,急道,”杨大哥怎还不回来,我就说不要让柯敏过来,这不知道在城里玩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呜呜,汉生呀,汉生咋也不回来。”

又在屋中团团转了一会,正心急如焚焦急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声响,随后便汉生的身影走了进来,原是他砍坏了刀,返回取换刀片,见着小江儿自个在屋中走来走去,便道,”小江儿,咋了?”

小江儿一见是汉生,便冲上前道,“汉生,你快到崖观找高老头,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汉生听她语气焦急,便知是容楚身子有异,只是他也并不知崖观在哪里。这武夷曲层层山峦,叠叠弯弯,不知路的人莫说找人,只怕一进就会将自己找丢了。只得道,”容哥怎么样。”

小江儿急得又要哭了,“方才又呕雪了。你说这高老头前几日天天的往咱这噌,这两日咋不见人影。急着找他,他偏躲起来。”

汉生不敢和他说,这还不是为了躲你和柯敏,只道,”杨大哥不知几时回来。”

小江儿定住神,道,”对,要不你到镇上找找杨大哥,让他赶紧回来。”

汉生看了看时辰道”,这会子到镇上也要一两个时辰。万一到了镇上,杨大哥他们正好回来,岂不错过。这样好了,我日前听杨大哥和高先生闲谈,似说过,这曲溪后面山崖最高处便高先生的山观,我看我到那边碰碰运气,兴许见着高先生,就好了。”

小江儿连连点头,推着他道,好,你当心点。找不着就嚷叫几声,说小江儿让他过来吃饭,他听到准出来。”

汉生应了一声,转身便前往寻找高清云。只是曲溪之大和转折,并非外人可以随意闯入,就是杨洛二人居留此地多时,要往山观,也要高清云指路方能发找得,柯汉生初来匝到,在曲道里转了半日,莫说看到山观,都几乎将自己找丢了。所幸,他多年的哨子生涯,使他保持着谨慎,沿途留了痕迹,方能打到原路返回。只是那会子已是夜色沉沉,倒叫小江儿担心半日。

却说那还在城中的杨洛,带着柯敏找了店当地的酒楼,点了些当地点食,有熏鹅,甜饼,肉羹加粉条,还有千层糕,以及最寻常的茶果等等。虽非最贵重,但柯敏倒是吃得相当尽兴。

看着她小脸蛋一边啃着鹅腿,一边满足的冲着他笑,杨洛就算再没有食欲,也被她可笑模样逗得连连摇头哑笑。

期间,柯敏看着杨洛只盯着她吃,自己却不怎么吃,不由好奇。“你怎么都不吃?”

杨洛思中挂在念容楚,哪有心思吃东西,却又不能跟一个孩子解释什么,只说并不饿。

柯敏吃饱喝足后,竟完全没有停息的劲头,非要拉着杨洛再走走耍耍。

杨洛扭不过她一翻撒娇,只得又随她到处走了走。直到街上的玩耍玩意儿,或者可以逛的好玩的店铺,全都逛遍了,她方停息,又开始叫着脚酸腿疼。

杨洛估算着时辰,本是早就要返回的,忙说,”这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要回曲溪了。”

柯敏一边拧着眉头,一边仔细想着是否还有什么东西没买没带,可是看着杨洛身上两大包吃的玩的玩意儿,也确实想不出来其它了。只好悻悻的道,”那,我们回呗。杨伯伯几时再带我出来玩?”

杨洛淡笑道,”杨伯伯倒是想带你出来。可是杨伯伯还要照顾你容姨。”

柯敏昴头道,”那我们带上容姨一起出来,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千万不要叫上小江儿。”

杨洛倒是奇怪了,问,”为何?”

柯敏认真道,”小江儿才不会让我这样放肆的吃吃喝喝,又玩又买的。她非揍断我的腿不可。杨伯伯就不一样了,我大老远的来一趟,您肯定不会不对我好的,是不是?”

杨洛低头看着身旁柯敏冲自己展示着得意的笑脸,笑中带着些许骄傲,不禁又哑笑一声。你说这孩子不懂,她其时倒也懂,可懵懵懂懂之间,还是带着孩子单纯的天性,一笑一语间憨态可掬,倒是真的可人。

方一阵出神,便看到身边的柯敏走着走着,忽的往地上一蹲,一边捏着脚掌,一边连叫道,”杨伯伯,脚实在疼,走不动了。”

杨洛倒是也想知道她要如何,便也蹲在她身边,看着她问,”那你说咋办?”

柯敏见杨洛蹲下身子,便如猴子一般搜的窜上他的身上,再如爪鱼一样紧紧粘在他身上,道,”杨伯伯背一背敏儿,敏儿的脚休息一会就好了。”

杨洛不由朗声一笑,暗道,”倒叫这孩子算计了。”只是这孩子如此天真可爱,他也没有不应之理,便扶了扶她的身子,背了起来,道,”好,杨伯伯便背你走一会。”

柯敏抓着他肩膀,又低头看着他道,”杨伯伯对敏儿太好了。敏儿的脚肯定一会子就不疼了。”

杨洛吃吃又一笑。以他身形和内劲,即便是双肩要扣住那两包东西,又要背住柯敏,也是不会觉得吃劲的。倒是走了一小会,旁人见了,反倒提醒他道,”这位大哥呀,不可如此宠溺孩子呀。”

杨洛一楞,未及出言。背上的柯敏倒是先冲行人扮了个鬼脸。

那行人又指着柯敏,对杨洛道,”你对这个女娃儿太宠溺了,这可行不得。这孩子长大了还得了。必定娇生惯养,,,”

柯敏见那人指责她,便咬着牙冲那人怒目而视。

杨洛听此非但不气,反倒是心中一暖,想来那路人竟以为他背着的是自己的女儿。如果柯敏真是他和容楚的女儿,该有多好。如何宠溺她,如何娇惯她,他都愿意,关别人何干。

杨洛又见背上的柯敏扭动着身子,欲和路人反驳,却又说不出理由,又急又气的嘟着嘴,忍俊不住又笑着扭头对那行人道,”我喜欢这样背着她,一点也不累。”说着间,但觉得身上有劲,也不顾及其它行人目光注视,更加扬长脚步。

约走了不到半里,柯敏却挣扎的要下来。

杨洛只得随她。她下来后,站在杨洛一侧,极极自然的伸出小手拉起杨洛的手。

杨洛猛然间觉得手掌被一双小手勾起,那小手温暖绵绵,那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心田间涌出一阵阵暖意。

那柯敏昴头脸看着他道,”杨伯伯,你今天笑了好多次呢。”

杨洛未知她意思,疑惑道,”你说什么?”

柯敏慢慢跟随着杨洛的步伐道,”我到曲溪好几日了,没见你笑过,也没见容姨笑过。可是你们在那住得不惯?”

杨洛心间一沉。他思及容楚,不由担忧又起。

柯敏猛的从他手中抽出小手,跑到他跟前,回过身,伸手挤起脸,学起杨洛皱脸沉眉道,”你看,你就是长这样子的。我每天看你都是长着这样子的。”

杨洛看着她的一张小脸硬是挤成了一只皱皱的桔子般,不由心中五味杂呈,半响轻声道,”敏儿,不是我和你容姨不笑,而是你容姨身子不舒服,杨伯伯担心她。”

此言一出,杨洛发现自己竟柯敏当作成人一般,竟对她解释起原由。

柯敏听此,默不作声了一会,回到杨洛身边又道,”容姨为什么身子不舒服?”

杨洛道,”因为容姨生病了,要休息。”

柯敏噢了一声,又拉着杨洛的手,道,”不用担心,云姐姐医术可高明了。晋江城好多人都找的静云姐姐看病。赶明儿,您带着容姨到晋江城,让云姐姐给瞧瞧。”

杨洛心中一酸,却不能再与一个孩子多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点点头。

柯敏听此,脸上又露出笑容,又松手跑到前头道,”你看,我现在脚一点也不疼了,我还可以跑了。”

杨洛见她越走越快,分明故意在证明自己并不是路人所说的坏孩子,不由又被她纯真的模样惹得动容,但见她跑得有点远了,忙随后紧紧跟上。

待到一处闹市处,却见前面的小身影霍的往前快速跑去。一眨间功夫便挤入人群中不见。

杨洛紧追上前,却见柯敏正挤在人群中,蹲在地上,帮一老人捡起地上的一块块烧饼。原是这老头不知为何得罪了一群地痞,那些地痞仗着人多,又欺负老头年迈身弱,竟一脚踢翻了他的摊子,又有两人上前拉扯着老头,叫嚷着要他给钱。边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却无一人上前协助。

倒是柯敏捡了几块烧饼,又见老头被拖走,竟上前拉着老头的衣衫,朝地痞品呼喝着,”你们快放手!你们这些坏人。”

杨洛听得柯敏虽年小,声音倒是气势尖锐,这一声喊叫在杨洛看来就如那初入江湖喜欢打抱不平的侠女,心想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气概,不自觉嘴角一笑。

那些地痞见一个孩子冲出来捣乱,先是不在意,后见柯敏与他们推推拿拿,竟连柯敏也要动手打了。

杨洛如何能见她受打,上前左右两脚便将那两人踹得满地打滚。柯敏挣脱之后又扶那老头起来。那地痞见老头被拉走,又涌了过来,纷纷朝柯敏和老头动起手来。

柯敏纵然再皮实,也奈何只是一个孩子,见这样多人挤过来,不由连连惊叫。

杨洛回身将她护住,只是他背上有两个包裹,又要护柯敏,又要应对那几个,一时间倒顾及不上那个老头,不消一会,那老头便被打倒在地哼唧起来。

柯敏见此又冲上前要救他。此时杨洛身边还围着两三人,也就一两招的功夫,那柯敏便被两个地痞踢了两脚,摔倒在地。孩童的骨骼脆弱,肌肤娇嫩,这一倒一蹭,便见她脚跟处擦破了皮,渗了雪出来。她也随后倒在地上呜呜啼叫起来喊道,”杨伯伯,快来。”

杨洛听她哭喊,自是心疼。不由加重了脚上劲道,两三招后也便将身边的几个踢得倒地不起。

其它几名地痞身手虽不济,却有两三个身上是带着刀的,见不敌杨洛,便纷纷亮刀,两个人作势要抓柯敏。一个就趁机将刀子架在老头的脖子上,威胁的喊道,”走开,走开!”

杨洛一个回踢,便左右将那两人踹得鼻青脸肿。随后将背着东西扔一边,上前看了柯敏的伤,确认并无大碍,仅是擦破了些皮,方放心,一把将抱她起来,坐在一旁,道,”疼不疼?”

柯敏啼了一会,倒是不叫了,反还关心那老头,道,”杨伯伯快救那老爷爷。”

杨洛并不愿多管闲事。或将事情闹大,只是柯敏已开了口,还受了伤,便没有放过这些人之理。当即转身,运劲于掌,却不动手,只一边慢慢朝他们靠近,一边道,”你们不仅抢劫,还打人伤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拿架在老头脖子上的一人,见了杨洛的身手,正心中犯怵,停也不是,动手也不是,只连连架着老头退后,打颤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就。。”

话还没说完,便见杨洛的拳头已到跟前。只见杨洛一手作拳击身那人肩胛,一手作爪,捏着那人手腕朝外一扯,腿一踹,便将那人一抬止住。那人一腿在地,手臂几乎折断,惨叫连连。

“杨伯伯!”忽的杨洛的身后传来柯敏一阵惊叫。

杨洛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又站了起来,悄悄围在柯敏身边,正要对她动手。眼见那长刀就要砍至弱小的柯敏肩上,杨洛心中一急,脚下一阵风,嗖的便又飞至柯敏身边,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护住。

却见两人中的一个手中的长刀却是呲一声割在杨洛的手臂上,一瞬间便雪流如柱。

柯敏见此,吓得脸色发青,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杨洛怀抱着柯敏,脚上劲道开始并不留情了,狠狠将那两个又踹倒在地直到不起。又转身欲将其它几人也收拾了,那几人倒是识相,纷纷连滚带爬的起身,一边嚷叫吱咧着,一边溜着跑了。

杨洛见柯敏和自己都受伤了,也没怎么顾那老头,只留了点钱票让他自己解决。随后找了医馆先给柯敏上了药,才又将自己伤口包扎了。这样一折腾时间更耽搁了些,出来后天色渐晚,便不再逗留,匆匆往曲溪回赶。

只是柯敏的脚这次真受伤了,杨洛自是不让她自己走了,背着她倒放心些。

柯敏伤口虽疼,倒也不似方才那样叫嚷,只是先关心杨洛道,”杨伯伯,你的胳膊疼不疼?要不让我自己走好了。”

杨洛心中一阵暖意连连,想不到这孩子自己受伤,反还关心他。方才她假装脚疼叫得那样大声,现如今真受了伤,反倒不嚷不叫。这乖巧模样倒还真让杨洛心中越发欢喜。

“杨伯伯是大人了,一点皮外伤,不疼的。你是孩子,细皮嫩肉的,伤了脚可不敢再自己乱动了。”

柯敏嗯了一声,安静了好久,才又道,”那杨伯伯可不可以,不要和小江儿说,说柯敏今天和人打架才受的伤。”

杨洛知她最怕小江儿了,自然应她道,”好,杨伯伯就说,你是自己走路摔倒的。”

柯敏叹了一句,颇有大人感慨的语气道:”小江儿要是知道我又闯祸打架,还让杨伯伯也受伤了。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杨洛轻笑道,”你放心,杨伯伯不说。你也不要和容姨说杨伯伯胳膊受伤,免得她担心,好不好?”

柯敏点点了头,默默的回想了一会又道,”小江儿这样聪明,她会不会信?”说完又抬头看着前面的路,似乎还很长,又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呀。杨伯伯。”

杨洛知她经过一这样一折腾,自然体力不支,晚风一吹,自然又累又困,便道,”敏儿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到了石屋,杨伯伯叫醒你。”

柯敏将头靠在杨洛的肩上,瞬间便要进入梦乡,好似又不放心,半醒半睡间嘀咕的道,”那杨伯伯可不要将敏儿偷偷卖了。”

杨洛失口一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安心睡。”扭头一看,却见她已经酣然入睡。可爱的小脸贴靠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香甜的,仿佛再没有比他肩上更完全的了。一时间心头又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

天地间有好多感觉不可言明和描述。这是一种好特别的感觉。那种特别感觉就是让有种贪婪的想法,如果背上的这个家伙是自己和容楚的孩子,那该多好。有了这个孩子,他莫名间多了好多力量和希望,纵然前方还有很远的路途和未知的黑暗,他也并不困倦,也并不想想停歇。有了这个孩子,他可以给她好多东西,陪伴她一起成长,一起玩乐,听她讲些天方乱坠的故事,陪他做一些骇世惊俗的言语举止。

如果是这样,大约他和容楚都会有更多生存的动力和希望。不似他如今,即便是做再多,似乎都帮不到容楚,即便是想给容楚很多很多,也不能。

杨洛又低头看了一眼柯敏。看着她小脸五官安祥,睡得恬静,不由心间又多了几道暖意。只是方是这样一回想,他猛然间明白了,为何容楚执意要接柯敏过来,又非要他带着柯敏到城里游玩。原来,容楚竟是要他体会这种父女情义,要他留念人间其它情感,而不要固执的随她同生共死。

杨洛思此,不由为容楚这番用心而觉心疼。她何须如此呢。何须如此。

待到天色尽黑,杨洛方与柯敏回到石屋。柯敏倒是仍睡得香甜。

汉生一直候在屋外,见到二人,便上前接过柯敏。只是方一抱起,便听杨洛道,”小心点,敏儿脚伤到了。”

小江儿听到声响从里头出来,见柯敏还睡着,便道,”这孩子咋还睡着了?杨大哥你这一路背着她岂不累坏了。”

杨洛将袖口拉下,盖着伤口,道,”不累。今天她倒是玩累坏了。让她再睡会。”

小江儿也见着柯敏的脚上擦着药,未及开口,杨洛便道,”敏儿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点皮。”

小江儿嗯了一声,示意汉生抱她回侧屋,又道,”杨大哥先洗洗手,就吃饭了。”

杨洛问道,”容楚呢?”

小江儿想起容楚的交代,便道,”今天她看了会书,有点累,还躺在床上。不过也是要起来吃饭了。”

杨洛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小江儿见此,便随后转身跟在汉生后面。待汉生将柯敏抱上床后,又拿了毯子给她盖实了。小江儿将毯子拉开一角,免得压到伤口,只是再看她露出的伤口处雪渍不少,不由一阵心疼。

汉生也坐在一边道,”这摔了一跤,咋摔得这样呢?”

小江儿狠铁不成钢,道,”这哪能是摔的。分明是柯敏调皮,定是又闯祸打架受了伤的。她怕我们揍她,硬是让杨大哥说是她自个儿摔的。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汉生如何不能猜得到,只是也怕揭穿了小江儿生气,这会子见小江儿也知道了,便也道,”你呀,天天就说要揍她,吓得她都不敢说了。”

小江儿道,”我这不是怕她惹祸吃亏。她还这样小,性格这样皮,在咱跟前还好。要是到了江湖上,那可就,,。”

汉生止道,”敏儿还小呢,谁说让她闯荡江湖了。”

小江儿又伸手给柯敏压了压被角,又替她将额上的乱发拨开,却见柯敏嗯了一声,转身朝里侧躺,还以为吵醒了她,忙停住。

汉生道,”让她再睡儿。不吵她了”

小江儿点头道,”杨大哥也回来了,先开饭。”说着间一边和汉生走出房门,一边悄悄道,”你说过几日,我们教敏儿一点防身的功夫,可行?不如就教轻功,可行?”

汉生小声道:”行,你老早便说要教她。敏儿还小,怕没耐性学。”

“那我不管,要学就要打小学起,她敢不听,我就揍她。”

“又来了,,,”

他二人不知,那柯敏早醒了,只是怕被小江儿责罚,所以一直装睡。他二人谈话她可是全听了。原她还担心小江儿要生气说她,不想小江儿竟也如此关心她,又听到小江儿要揍她,便又是开心又是委屈,脚上疼痛也不记得了。

再说杨洛一回石屋便先看容楚。却见容楚已起身,正披着裘衣坐于床头,便上前扶着她道,”醒了。今日觉得如何?”

容楚只觉得眼前金星四冒,天旋地转,却不能照实说,只说,”好多了。”停歇片刻,又问道,”你今日和敏儿到城中,玩得如何?她可开心?”

杨洛见她欲起身,却似乎吃劲,便伸手让她扶着,道,”敏儿玩得很开心。”

只是容楚的手指撑至他胳膊间,筋骨一紧,伤口受压便又撕开。只是脸上却并不动容。

倒是容楚觉得手感异常,不由低头瞧着他胳膊,拨开衣袖,却见有血渍渗出,脸色一白,急道,”杨大哥,你受伤了。”

杨洛怕隐瞒反倒让她多加忧心,便道,”敏儿替人打抱不平,我与人动手间,割破了点皮外伤,几日间便好。不用担心。”

虽是如此,容楚却并没有舒展眉头,仍仔细看着他的伤处。

那杨洛看见她眉头间的担忧,不由道,”我不过擦破了点皮,你就这样心疼。你可知我见你日夜受伤痛折磨,内心又有多痛。就犹如那十几只剑同时插向我心头一样,刺痛之至。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承受这些伤痛。”

杨洛这一日来与柯敏相处,确有得获温情,就是这样的温情,让他感知容楚的心意。她竟还是想自己一人承受,独留他一人在人间。

他二人十年间经受的种种,早就叫他看透生死。

只是,或许他仍然怕,怕容楚会离开。就算他这些年做好了准备,随时随她而走,可是,于他们而言,他们遭受太多的伤痛。他没有怨恨任何人,却不能止住心底对她的疼惜。

柯敏休了两日,便停不住了。大约想着那日在城中看到杨洛大展拳脚,威风凛凛的样子,一时间崇敬到不行,非拉着杨洛要教她功夫。

杨洛受不住她撒娇,又觉得她实在可人,心想教她几招身手。即可不叫她烦闷,又可日后防身,倒是挺好。便每日捕鱼回来,有空暇的时间里传授她几招。

柯敏虽调皮,悟性倒是极好,杨洛教的一些入门招式,练了两日便熟练了。再要杨洛教别的深一点的功夫。

这倒好,越是和柯敏相处,杨洛越是喜欢这个娃子。有时候看着她在日光下,有模有样的摆着招式,那认真劲看得杨洛不由会笑,有时候又看她撒着脚丫在草地上追着蝴蝶,咯咯的笑声传过来时,杨洛听得心都醉了。

“是呀,有个孩子真好。可以给她做好玩的游戏,可以带她爬到树上摘果子,可以带她上街买好吃的东西,还可以背着她漫山的跑,还可以带她去抓虫子小鸟,可以听她撒娇玩笑。当阳兴照在草地上,照在她身上,山中轻柔的风吹动着她裙摆,她在草地里欢腾的奔跑,就像那蹦蹦跳跳的兔子一样。她也半点都不怕虫子的丑陋,偶尔她还会从草丛里抓出一只蝈蝈,,反而得意的朝着我显耀。她脸上的展开的笑容就像那阳光一样,映着汗水闪着光芒,就像晶莹的露珠一样。”

“如此美好的情景,如此美好的时光,要是我与容楚能有这样一个孩子,那该多好。我们一样会像视她如珠如宝,半点委屈和伤害都不叫她承受。只许她每天就这样开开心心的在曲溪生活。这样多好。”

“可惜,我杨洛连容楚都护不周全。”这大概是每次杨洛坐在一旁看着柯敏在草地上撒欢时,心里都会经历一次的欢喜又忧心的心理过程。

一晃又过了半月,天气转冷,一到寒冷季节,曲溪的红眼鱼多躲到下游一处小潭子处避寒。那潭子水位极深,上有石壁挡日,不知为何水温较其它地方暖些,是以冬日红眼鱼就喜欢扎堆在这里。也就是这样,杨洛每日得到更远处的地方捕鱼,耗的时间也就较多。自然不能有更多空闲时间教她。而汉生为引泉水,多数时间一直在山中打理竹桩,有时间也随杨洛出曲溪打鱼,以便多捕些鱼回来,晒成鱼干或者下菜。所以这教柯敏的功夫的任务便落在小江儿身上。

小江儿对柯敏是没有那些宏大心愿的,不需要将来柯敏如何扬名江湖惩恶扬善,只希望有麻烦时她能自保逃命便可。

所以能教柯敏的自然是轻功。算来算去,小江儿也就轻功尚能教她,其它她也不会。虽说一隔多年不练,但底子在那,随便几招行云流水,上下翻跃,便将柯敏迷得目瞪口呆。

柯敏一直以为只杨洛才会功夫。她心中的小江儿只会挽起袖子,拧着她的耳朵,提着竹腾揍她,哪时见过她居然会眨眼间飞上树干,又翻到另一颗树,又轻轻一跃便回到眼前。

当即乐得直拍手叫道:”哇,小江儿,想不到你身手这样好。这样高的树你都能跳得上。你是鸟儿变的?”

小江儿拍拍手,得意道,”什么鸟儿变的,这叫轻功。想不想学?”

柯敏连连点头,崇拜的看着她道,”想学。你快教我。”

小江儿道,”别急,这轻功可得练一些时间。我慢慢教你。你学会了将来自然能防身。当年我就是靠着这一身轻功行走江湖无人能敌。”

柯敏抬头看着那树杈的高度,又赞道,”小江儿的轻松是敏儿见过最棒的了。”

小江儿叹道,”其时,小江儿的身手不算最好的。你容姨的轻功可比我好多。”

柯敏瞪大双眼,道,”容姨也会轻功?”

小江儿知道柯敏为何疑问,她自来曲溪见到容楚多数时间躺在床上,别说施展轻功,就是到外面走动的时候都是少数的,哪里知道往前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

咳,十年间呀,一切恩爱会,烟消与云散。看起来是轰轰烈烈,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垂死挣扎。只不过太多人在那样血雨腥风中作着一个不知是对是错的美梦。他们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了。

思及十年间那些往事,她便要想起那些人来,索查,赖水,陈成,赵臣,信清,候望之,小小张,诸红,唐琴琴。好多好多的人,他们的脸就这样在小江儿的面前跳跃闪过。好人坏人成功失败也都已成昨日云烟。

这期间发生的种种,岂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猛的思及过往,小江儿忍不住眼中一热道,”你容姨是我们的恩人。要不是她,哪有我,哪有你呀。”提及此,小江儿哽咽了下,又想不能在柯敏面前展示太多,便道,:”你容姨的轻功是小江儿见过最棒的。我有很多招式还是跟你容姨学的呢。”

柯敏一时不能会解,只疑道,”我还想着杨伯伯的功夫最好了,我只要学会他的功夫,将来定然谁也不敢欺负我。原来容姨也有一身本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容姨学?”

小江儿脸色一沉道,”现在不行。你容姨身子不适,要多休息。”

柯敏道,”那等容姨身子养好,我还是要容姨教我。”

小江儿心中一叹,”若是容楚的身子能养好了,别说教你,自然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一旁柯敏又道,”那个高老头这几日到哪儿玩了?都不带上柯敏。”

小江儿恢又黑脸道,说你多少次了?不许叫高老头!你得叫高爷爷。没大没小。

柯敏夷了一声,没有还嘴。

小江儿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道,嘴上只道,听你杨伯伯说,高老头出远门了呢。我也想他快点回来。你往后别再高老头高老头的叫了,你可不知道,高老头的本事可大着呢,还在你杨伯伯之上。”

小江儿一听,止不住兴奋道,”真的?那我也要跟高老头,不,高爷爷学。我要统统学会这些本事。”

小江儿心想,你这个丫头要是学会了小江儿的,杨大哥的,容楚的,高老头的全部本事,那可不得了,将来只怕江湖上要群冠为首的人就是你柯敏了。不过想归想,要学会这几样本事可没这样简单,只怕柯敏年少耐必不足,几天便会厌烦。

便先道,”学他们的本事,自然是可以。只是你可要认真耐性,不能随意想学便学,不想学就停。”

柯敏哪曾想这样多,只觉得能学本事便好玩,连连点头同意。

小江儿又道,”那可得在曲溪多住些时日?”

柯敏又点头。

小江儿又道,”那可不能再嚷着要回晋江城玩了?”

柯敏想也不想就又点头应许。

小江儿就等着她这一招,大腿一拍道,”行,从现在起,你开始学轻功。首先第一步,扎马步!”

待教她扎步,脚法步数,她倒没有不耐烦,学得倒是认真。小江儿不由感叹,想不到,这柯敏学别的不成,对这武学倒是兴趣得很,巧的又来了曲溪,有这个机缘能学得这几人的身手,也是她的造化了。看来,当初容楚要让她过来,确实也是对的。

思及容楚,小江儿忽的想起,有快一个时辰没回屋了,忙和柯敏交代,就在草地练功,不得越界出竹桥,便急急返回石屋。

回了屋中,却见容楚已起来,披着裘衣,正坐于桌前,提着笔写着什么。

小江儿心中一松,走上前到她身边,道,”写什么呢?

容楚正好写完收笔,将笔搁于笔架,又将信纸折起,放进一张信封内,糊起封口,反置于桌上。

小江儿看到那信封上写着,杨洛亲启。不由一呆。

容楚笑道,”趁我现在还有力气,我给杨大哥留了一封信。我也给你们写了一封信。不过这信现在你们不能看,等将来我,,。”

小江儿打断道,”说什么呢?不许再说。”

容楚又淡然一笑,也便不再提。小江儿见她要起身将信笺放置起来,倒抢着道,”我来拿。”便转身将柜子上一个小竹盒抱了过来,放在她跟面前。

容楚打开抽屉,小江儿又瞧见竹盒底果真放着两封信,下面的不知给谁,上面一封写的是小江儿亲启。

小江儿又是一呆,眼中泪水直打转。

容楚将写好的信笺放好后,盖上竹盒。见小江儿楞楞站着,便道,”小江儿,我到竹亭坐一会,你不用管我了,看好敏儿。”

小江儿收了收神,扶起她道,”自从敏儿跟杨大哥学武之后,整个人变乖了。这会子正在草地扎步呢。别担心她。倒你自己,不要太操累。”说着间顺手拿了件厚毯子。

待容楚在竹亭摇椅上躺着,小江儿才将药端了过来。容楚只喝了两口便推开不喝了。

小江儿道,”这才喝两口,多喝几口。”

容楚用手抵在心口,摇头道,”我一口都喝不下了。”

小江儿将碗搁一旁的小桌子,伸手替她在心口处抚了抚,道,”心口又疼了?”

容楚示意她停住手,道,”不用担心,我还忍得住。”

小江儿收回手,却不知说什么好。怕自己又再忍不住掉泪,惹她心伤,便道,”过会儿杨大哥和汉生便回来了。我看,要不让汉生将高老头找回来。我这心里实在不放心。”

容楚沉默了一会,道,”小江儿,过几日,你和汉生便带着敏儿回晋江城吧。”

小江儿听此,又急了道,”咋又让我走呢?我是不会走的。”

容楚微闭双眼,停了一会,轻叹道,”小江儿,我让敏儿过来,本来是想杨大哥感受一下有个孩子在身边的温暖。兴许,他会有所留念。可是,你杨大哥好像并不改变主意。”

小江儿哽咽道,”杨大哥是痴情之人。”

容楚张开双眼,缓道,”所以有杨大哥陪着我,你不用担心我。你就让我和杨大哥,两个人悄悄的离开。”

容楚的声音很轻,语调很慢,似在征求小江儿的意见,小江儿却知道她心意已坚定。并不容自己拒绝。

可小江儿实又不愿离开,又不知如何应好她,是以一时没有应声。

两人便这样沉默许些,容楚便又疲倦难耐,喘了几口气,又复躺回身子。

小江儿道,”容楚,不如,让柯敏做你和杨大哥的义女。你说可好?”

容楚眉角一动,微微睁开双眼,惊讶的看着小江儿。

小江儿往前靠着身子,道,”我认真的。我一直有这个念头。只是往前一直没机会开口。又想着将来兴许你们有自己的孩子,也就不提了。”

容楚挺起身子,俗言又止,许久,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浅笑,道,”小江儿,谢谢你。”

小江儿自然知道这几个字背后千言万语的含义。只是她二人经受这些年,已经不需再多其它言辞。

小江儿点点头笑了,伸手替她将毯子拉了拉。

那边,杨洛和柯汉生到了潭子周边,果真捕到了比上游更多的红眼鱼。

只是这处潭子确实奇怪,外面是奔腾的曲溪,靠近潭子位置却是平稳得,竹筏挺在上面竟可以纹丝不动,站在竹筏上就可以看到大群的鱼儿团团围在潭子四周。再往里一点,便是潭子中间,那里黝黑安静,只是隐约可见中间水纹旋转。

杨洛站在竹筏上,望着那潭子看了一会,不言不语,也不撑筏返回。

柯汉生本就对这潭子觉得生疑,问道:”杨大哥,那是啥地方,好生奇怪,潭水深不测底,水面一直在打转。”

杨洛仍就看着那幽暗的潭子,幽幽道,”我也不知道那里头是哪里。兴许,将来,我和容楚便会坐着竹筏,停在那里。不沉不浮,不停不止。”

柯汉生听他语气忧伤黯然,不由皱了眉,抬头再仔细看了看潭子周围。却见这潭子在曲溪拐弯一侧,独处平稳位置,潭子是由石壁溶洞而成,里头不见天日,幽暗静籁。寻常人别说不会到此,即便到了,也不会想到里头一探究竟。想来,杨洛竟是将此处安排了为他日后与容楚的同葬之处了。

杨洛虽神色平静,却难掩心间忧伤。这种忧心无法掩饰。一个人要为自己和妻子找寻一处这样的位置为同葬之所,心中之苦痛是何等剧烈的。

忽的杨洛开口问道,”汉生,你们在曲溪住得可惯?会不会太闷了?”

柯汉生摇头道,”不闷,我和小江儿一起来哪会闷,再说,敏儿也来呢。有她和小江儿在的地方只会太吵了,哪会闷。”

提及柯敏,杨洛脸上紧绷的神色缓缓舒展,似回想起柯敏漫山乱跑的身影和天真无邪的笑脸,竟微微一笑道,”是呀,敏儿实在太招人喜欢了。”只是一瞬间,杨洛的脸色又恢复沉郁道,”但你们终是要回晋江城的。”

柯汉生见此,思及小江儿往前和自己提过的一个想法,便道,”杨大哥,我和小江儿商量过。想让你和容哥认柯敏为义女,你觉得怎么样?”

杨洛漠然回过神来,直直看着柯汉生。

柯汉生道,”我们是认真的。老早小江儿就和我提过。我正求不得呢。敏儿能有福份作你们的义女,我们心里高兴得很。”

杨洛的神色从惊奇,转为不可置信,又转为欣喜,方又转为平复。

若是有人问杨洛,此生最美的时光是何时,杨洛的答案自然是与容楚相逢的那段时光。而他竟不知此生与容楚相识,最美最难忘的竟会是在格古逃命那会。因为那时他还能和她说很多话,还能背着她一路相依逃亡,一路看遍风景。

他经常一边背着她,一边说:”容楚,你别睡,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容楚靠在他肩头,淡笑道,好,你说,我听着。”

现在,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他不敢让她走动太多,也不敢和她说太多的话,怕她虚耗太多承受不住。他太恐惧看到容楚苍白的面容,太恐惧夜里听到她喘咳不止。

他知道,容楚在,他在,容楚走,他走。可是他还是怕,怕容楚离开。

人人道他杨洛坚忍沉厚,可谁知他心间的郁结难舒。他看不开呀。为何经遍磨难,他二人仍难享长存。为何?莫不成他上辈子造孽太多?杀人太多?亦或曾经毁人国城家园?

看到柯敏眉开眼笑的在他们跟前,斟茶磕头叫唤他们时,他忽然又想通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居然还能和柯敏这样可人的孩子在一起生活,居然有幸能拥有一个义女。可眼前这个惊喜真的就出现了。

可见一切上天自会定的。一切的期颐上天还是听得到的。只要珍惜眼前美好,他还有什么可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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