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老陶并不是一个负能量的人,相反他还是一个善良的人。
老陶其实并不老,只不过是过了而立之年,却越来越“立”不起来了而已。
早上,他又一次在闹铃响之前的两分钟自动醒了。“真他妈的准,每天消耗生命去维持残生,何时是尽头?”他嘟囔着,枕边却没有什么人在听,今天连个小姐都没有。
洗脸、刷牙。“就不刮胡子了吧。”老陶想着,“起码可以把情绪写在脸上。”现如今他也只敢这么含蓄的发泄了。
他慢吞吞的把昨晚超市打折的油条拿出来,向门厅望了望:“隔壁那小子昨晚上又没回来,哈,合租屋有一半时间相当于我的单身公寓,值了!”沾沾自喜中,他把油条塞进嘴里,嚼得支离破碎。
公交车站上,老陶看着表:“1、2、3……49、50……”这时车来了,他一阵懊恼,“今天又早出门了一分钟,亏了!”说着他跳上公交车,赶去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车上很拥挤,老陶飞快寻找着座位上熟悉的面孔,凑了过去。当然那都是些熟悉的陌生人,只不过天天早上都碰见,老陶摸清了他们下车的时间,好一会儿把某个的座位占了。
可这时老陶又有一股莫名的担忧感:“眼前的人一会儿要是下车了,她留下的座位我是坐还是不坐?要是坐了,一会儿上来个老头我是让还是不让?”虽然心里很纠结,但他觉得这也是幸福的纠结——因为自己会思考这些问题就说明比绝大多数人都高尚一点。
车上有个小电视,今天运气还不错,画面和声音能匹配的上。画面里,一对俊俏的主持人在为“争创文明城市”做着宣传。
男:“小雯啊,刚才听了这么多的市民建议,收获还是蛮大的,我觉得只有文明的社会才会引发这么多文明的思考。(贱人!装的这么清纯,昨晚上还不是一样让我得逞!)”
女:“嗯,没错,文明的环境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相信我们的天空将会更加蔚蓝!(二逼!你功夫比你老爹差远了!)”
车上的乘客都木然的盯着电视发呆,唯有老陶使劲点了点头:“是啊,只有原始社会才会去思考肮脏和贫瘠,文明的社会只思考文明。”
老陶走进了理发店,把各种锋利的刀子插进特殊的衣兜里。年轻的理发师们都差不多到了,开始互相把头发吹的千奇百怪。
这会儿还没什么客人,理发店巨大的落地窗把繁华的街道展现的一丝不挂。几个民族风味浓郁的小伙子来来回回穿梭在这条街上,对事不对人地扒窃着擦肩而过的人群。
看到这,老陶又沾沾自喜了:“当别人都选择了沉默的时候,我是——选择性的沉默。”
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把宝马停在了无人收费的人行道上,走进理发店。他看了看那些个黄毛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老陶,还是觉得那张老脸更加稳重,于是示意老陶为自己服务。
十分钟之后,老板的头油味变成了劣质洗发水味。他很享受的坐下,得意又庆幸自己不是这些给人理发的人物。
理发的时候,老板见老陶笑眯眯的还算是亲和,便闲扯了起来:“小时候我有个哥哥,大我两岁。”老板不由自主“哼”的冷笑一声,“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啊,头发长的很奇怪,中间那搓最浓,四周的稀一点,围了一圈——像个太阳似的,哈哈。”
“是挺奇怪的。”老陶应付着。
“还有更奇怪的呢!我哥哥从小非常懂事,而且勤奋好学,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但是后来因为家里穷,就被过继给了邻村的亲戚,往后就堕落了。一开始小偷小摸,后来成了江洋大盗,最后是我父亲亲手把他送到了派出所。再后来听说监狱里发生了暴动,他死在里面了,才30来岁。啧啧。”
“是挺奇怪的。”老陶又应了一句。
“还有更奇怪的呢!听我妈说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五根头发,中间一根长的,围了四根短的。”他问道,“你理了这么多年的头,肯定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吧!”
老陶点点头:“还真没有。”他若有所悟的想:“有些事啊,在奇怪中开始,终会在奇怪中结束。就算中间的过程多么严谨,多么合情合理,到头来回头望望,也必将因两头的畸形而觉得荒诞不堪。”
自己又文艺了一把,他叹了口气。这时他突然想快点给他把头发理完,但他想说的文艺点:不想给他服务了。
要问有什么事能让他既苦恼又期待,那就是中午饭吃什么了。他总是想吃新鲜的食物,味觉目前是他唯一感知外界的东西。可转了一大圈又兜回来了,现在东西不敢吃了,就拿对面的拉面馆来说吧,东西的确很好吃,但直觉告诉他太好吃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秘方,肯定是加“人工料”了……
所以还是决定去买一个中式汉堡,老板问:“放鸡蛋吗?”又问,“放辣椒吗?”
老陶回答:“能不放油吗?我,我想养生。”他没把“地沟”两个字说出来,怕别人笑他。
谁知道老板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翻老陶,用眼睛把他从头到脚强奸了一遍:“不放油饼子不就糊了!我看,你还是多努力努力吧,养生是五十岁以后才应该干的事!”
老陶迎着尘土边嚼边往回走,这时听见几个游客在抱怨:“擦,这个城市真脏!风一吹全是土!”
老陶很鄙视的想:“抱怨脏是可以的,但问题是你自己的行为和抱怨匹配吗?在马路上放个屁你会内疚吗?!”老陶挺了挺腰杆,“说通俗点,城市环境要么是自然气候问题,要么就是整体国民素质问题。哼,要是真图干净,有本事别登上钓鱼岛啊,你有把握不把雾霾带过去吗?”
下午二点,是理发店最冷清的时候。老陶蹲在门口抽烟,确切的说是蹲在隔壁咖啡馆的门口抽烟,顺便可以听听里面放的歌。
说来也奇怪,歌是一样的歌,但是不知为何在这儿听到的却格外嘶哑——嘶哑到撕裂。
在这一刻,老陶似真似假的看见一个女人独坐在街角,把长长的手指埋入长长的头发,对于她,整个世界浓缩为面前的那杯咖啡,冒着孤独的香——期待着什么,又拒绝一切。
一个咖啡馆的服务员也走出来透口气:“今儿天气真好啊!”他说着,伸手去触碰那射过来的阳光,脸上露出了和现实不匹配的满足。
老陶看着那张稚嫩的脸,想:“真年轻,比我当年出来打工的时候还年轻啊!”他有点心酸,“要我说,咱们打工的都是活雷锋!生下来就是为别人服务的命,扛着卑微的身份做着卑贱的事,换一点微薄的薪水。
没人为咱们歌功颂德,没人会把咱们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日子和阳光联系在一起。哎!还是靠自己多晒晒太阳吧!”
终于又来了客人,一对情侣要结婚了,来找老陶做头。女人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男人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但两个人关系很正常,没吵嘴也没打架,只是心里有点别扭。
男的说:“结个婚你家里才拿出来这么点钱,什么年代了,真要白嫁闺女吗?再者说了,我养你可以,但总不能让我老爹老妈也养你吧?”
女的说:“我把余生都交给你了,你还要求什么?再说你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了吗?”
老陶赶忙调解:“你们知足吧,我有个女客户也要结婚了,可二个月里带来陪她做头的男人就不只三个。”
旁边的一个顾客打趣道:“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下葬之前心情不好也很正常!”人们一阵哄笑。
唯独老陶没笑:“别傻了,这年头谁还因为爱情结婚啊?!”
“那因为什么?”
“因为人总要结婚啊。不结婚跟家里怎么交代,朋友怎么看你?”这不是老陶回答的,是那个男的回答的。
继续剪发,从镜子里瞥一眼那个姑娘,要结婚的人了,脸上没有说不清的幸福,却有道不明的苦涩。这样的事老陶见得太多了。
当初老陶觉得理发和艺术沾边,才从事了这个行业。现如今他觉得理发更是个神圣的职业,因为他已经无数次的克制自己——把手中的刀子跃过客人的下巴来上一刀。
米开朗基罗雕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股砸烂作品的冲动呢?就这样,他雕刻着作品,克制着冲动,晚上来到了。
老陶把电视换了好几个台,几乎每个台都在播选秀节目,客人们也非常爱看。老陶瞥了一眼,全是些这个“好声音”,那个“好声音”,他有点不明白了:难道好声音就单指的曲调吗?语言才是真正传达价值的东西啊!
但又转念一想,电视剧里的招魂人都是吹笛子的,没听说过谁朗诵个诗就把尸体弄活的。
所以他也索性看起选秀来:一个美貌的年轻人站在舞台上,那双被美瞳填满的双眼闪动着滴眼液:“站在这里——和所有人一样——我是为梦想而来!”然后便忘情吟唱,不一会儿就极其陶醉了。
梦想?老陶心思,也许是那疯狂的荧光棒和镁光灯闹的吧,看来这些东西比酒精还厉害。
店里一个叫阿铮的“清洗助理”(专门负责洗头的)唱歌很好,有人就问他:“阿铮啊,你为什么不参加选秀去啊?说不定能得冠军呢!”
阿铮望着电视早就浮想联翩了,他“嗯”了一声答道:“从小我就是看这种选秀电影长大的,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冠军,当个明星。”声音很坚定。
那人又问:“出名好吗?听说很累啊,而且没有隐私。”
阿铮:“当然好啊!出名可以签约公司啊,拍广告啊,赚大钱,买豪车,到时候女人还用愁吗?想要谁就要谁!”
有人忍不住质疑道:“这不是把欲望当梦想吗!?”
“有什么区别?”
“梦想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欲望是纯粹以支配和享乐为目的!”
“价值?”小铮看着自己的双手,很是迷茫。他只知道自己洗一次头的价钱是1块2毛,他思考起来:如果价值是个更高价的东西,如果他有点别的什么本事,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也愿意得到。
晚上快10点了,老陶又出来抽了根烟。对面商场门口有几个工人抱着盒饭狼吞虎咽的吃着,老陶突然觉得能把饭嚼的支离破碎也是一种幸福。
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和那伙人搭腔,他们告诉他说,明天就中秋了,商场要举办促销活动,要赶着把场地搭好。
老陶环视了下地上的铝合金架子,问:“晚饭?”
他们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人拿出了一包白砂糖,竟往白开水里倒开了。老陶很诧异:“你这是?!”
那人笑道:“米饭太干,喝点糖水下饭。”
“怎么不去买碗稀饭?呃,现在时间是晚了点……饮料也行啊!”
那人摆了摆手:“对我来说有点滋味的东西都叫饮料,前阵子买不到糖的时候,我还往水里加过盐哩!”
老陶听着,想起了他自己:曾经家里榨菜吃完的时候,还用馒头沾过五香面呢!
想到这里,老陶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可这时恰巧听见店里有人叫他:“快回来,上人了!”只好急匆匆跑回去。
快到凌晨的时候,老陶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收拾收拾回家了。他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觉得很正常:“这就是进化。人类发明了电灯,比星星耀眼一千倍。”
路边,两个街头卖唱的小伙子在收拾摊子,他们在这儿站了整整一天,为自己的天籁之音能被路人听到而高兴;但大家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噪音而已。
老陶看着夜色下两个影子,突然很想听听他们的声音,递上去十元钱:“能再给我唱一首吗?”
两个人很高兴:“那就唱首我们的原创歌曲吧!”便拿起吉他轻唱起来, “~!@#¥%……其实爱情不是永恒的,只有伤痛才会被人铭记……若很久后我想起了你,不是因为爱你太深,而是你伤我太重……”
老陶觉得歌不错,虽然有点偏激,但还有些哲理。他突然抽风似的问道:“你们有什么梦想吗?”
两个人都愣了,结结巴巴的说:“我希望能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冬天有暖气。每天早上能吃早饭,有鸡蛋有牛奶。”
这算是欲望吗?!如果算,那也算是把最基本的欲望当做梦想,而已!
为了安慰他们,老陶讲了一个自己原创的故事,本来是想讲给喝糖水工人的:“汶川地震的时候,有一头猪很出名,你们一定也知道,叫‘猪坚强’。当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它却在废墟下愣愣活了36天,整整36天啊!所以嘛——”
两个年轻人一头雾水,老陶却反而提高了嗓子,并加快了语速,“所以啊,不要抱怨环境不尽人意,毕竟周围还有很多成功的人嘛!!”
年轻人大眼瞪小眼,但老陶长舒一口气,感觉很得意,不知道这种得意是被自己的故事安慰了,还是因为卖弄了自己,教训了后辈。
老陶到了楼下,抬头看着自己租的窗,意外地竟有些伤感。这么多年了,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寻找更好的生活——确实有一小部分人的生活更加美好了,可自己呢?
这时候身边溜过去一只流浪猫,他回头看看,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在街道上捡着垃圾。这个女人常年在这里游荡,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
老陶突然想起了某位著名人物传诵的“变态幸福观”:“幸福是什么?什么叫做幸福?根据我的研究得出,幸福来源于比较:如果你感到比周围的人过的好,如果你看到了别人的不幸——那便是幸福!”
想过之后,老陶立马去看那个捡垃圾的女人,为了使幸福感更加真切,他还编造了一句玩笑:“您扔的每一个垃圾都可以用来养活另一群垃圾。”
“现在感觉怎么样?”老陶反复的问自己,“我是不是该笑啊?我是不是该笑啊?!”
老陶躺在床上,思考着:自己的一天应该在这时候算结束啊,还是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算结束啊?
这时,楼下传来了凄惨的猫叫,像婴儿的啼哭。也许这种哀嚎令某些生物更加狂野,惨叫声更多了。老陶叹了口气:“窝在柔软被窝的人们,有谁愿意听听他们在叫什么?”他听着听着,渐渐睡着了。
老陶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今天所做过的一切、遇见的事,说过的话,见过的人都一一回放了出来……他被吓醒了,痛苦的捂着脸。毫无疑问,这是他做过的最悲惨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