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慢慢
最近,我在公交车上接连看完了两部记录小人物的电影《我是路人甲》与《滚蛋吧,肿瘤君》,欢喜涕泪之余,想起两部片之间的关联:一边是一群横漂们灰头土脸、日日奔波、忙得晕头转向的打拼生活;另一边是两个临终患者站在夜晚的高架桥上,背对万丈霓虹,举杯痛饮,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你怕吗?”
“怕什么呀?”
“怕,当别人的人生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人生就结束了……我倒不是怕死,我只是回想我这三十多年,活得就跟没活过似的,即使是死了,也对这个世界一丁点影响都没有。”
这样的对照带有多么强烈的讽刺性啊!“活着就跟没活过似的”,这句话不知戳中了多少人的心怀。当人们的日常生活被放置在死亡的背景下来看,立马就跟现了形的妖怪一般,显得荒唐而可笑。即便你已经习惯了那一切,甚至有些麻木不觉。但如果明天就是你生命中的大限之日,你一定不会希望自己如蝼蚁一般卑微地活着,去忍受生命的琐碎与无聊,勉强做着一份毫无指望的工作,勉强爱着一个毫不珍惜你的混蛋。
是的,如果明天就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你一定不会如此选择。可问题偏偏在于,人们难以拥有这样的预见性。生命看似平稳长久地继续着,一眼望不到尽头。谁都以为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得好像不会发生,遥远得让你觉得,即便忍受一阵子,稍后再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你还拥有那么多的时间。
直至那种忍受逐渐成为生存的本能,直至你丧失了野心和动力,连最后的可能性也坍缩了。直至,死亡终于来叩响你的大门。
“啊,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可我活得就跟没活过似的。”
生命当中总是布满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在不断的忍让与妥协中,庸庸碌碌,度此一生。如果说这样的“活着”真的就跟没活着一样,那是否轰轰烈烈、敢爱敢恨的人生才配叫做是人生,而忍受退让、畏畏缩缩的人生便不配叫做人生?
余华写过一本书,就叫《活着》。他在书里描绘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人一路失去,一路惶惑,经历种种生死悲欢,到老了守着一头与他同名的牛。那人的名字叫“福贵”,他的父母原本期望他度过福气尊贵的一生,奈何他的生命却有另外的名字,“平庸”,甚或是“苦难”。
余华后来在书里说,究竟什么是“活着”呢?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看似充满了力量。然而,这种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恰恰正是这种无边无际的“忍受”,填充了“活着”,令这个词语饱满起来,也愈加的空乏。在我有限的生命体验中,我经历过许多个辗转难安的夜晚,也无可避免地触碰到“活着”的含义。我不断地忍受,也一次次的退让,一次次对我心中真正的渴望说“不,不,我害怕”。
你要说,这样怯懦的时刻不配算作是活着?不,恰恰是这样的时刻,才证明了,活着,是一句份量多么重的承诺。生活的剧本并不总是勇士般的反抗,也并不总是轻如鸿毛般的快乐,更多的是那些沉重的、琐碎的、压抑的,让你难以名状又不可切断的情绪和感受。也许它们来自于你要买房买车的世俗压力,也许来自于你想要自我实现的内在驱动力,也许啊,只是你爱上了隔壁家的小红,而小红不爱你,你感到受挫、对生活有些失望而已。这是一个伸缩反复的过程,是西西弗不断地推石上山,待山石滚落,又再次推石上山的过程,一遍一遍,一次一次,无穷反复。
而我们也在这个过程当中,生长、衰老、熄灭。谁也无法否认,那些曾有过的挣扎与困顿,不是活着本身。
下一次,如果你再问我,什么才算是活着。我会告诉你——
“广场舞,小苹果,羊肉串,菜市场,穷矮搓,然并卵……这些就是我所理解的,活着。”
当然,也许,你也有你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