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隆五中学的一名普通教师，任职五年，今年刚刚被评为县级“十佳教师”之一。我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顶充满荣耀的帽子，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考场如官场，表面写着“正大光明“，背地里，当局者都心知肚明，什么叫做社会黑暗的角落。在那些光明背后的黑暗角落里，总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风光的背后，要么是沧桑，要么是肮脏。自古以来，名声、荣誉的背后皆是如此。

学生都说我不是一个好老师，在他们的眼睛里，我一直保持着“悍妇”的形象。我会让他们按时完成作业，没完成的话，等待他们的会是被打被骂的惩罚。如果没按照我的要求来，有一些懒惰，我就会大发脾气。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畏惧我，一个班总有那么几个是例外的。班长颜雨和学习委员李立就是他们中的例外。

2.

昨天布置的作业，居然又有几个同学没做完。才1500字的作文，磨磨蹭蹭这么久。办公室内，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从大门走进，径直往我这里走过来。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凌厉的气质，一看就是商场里呼云唤雨的人物。

我放下手中正在批改着的作业，抬起头望向这个即将走到面前的男子。

“郝老师您好，我是颜雨的父亲，我叫颜世坤，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言行举止，彬彬有礼，与散发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

“颜先生您好，您先请坐，我为您倒杯茶。”似乎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好找个借口起身，避免尴尬。

“郝老师不必客气，我说两句话就走，一会儿公司里还有一个会议要开。”男子起身说道。

“听闻郝老师最近评上’县十佳教师’，如此年轻的骨干教师，我为我家颜雨也感到骄傲。颜雨他在学校，还得承蒙郝老师您照顾。郝老师才毕业几年，想必生活上遇到一些问题，恰好我们房地产公司最近在搞活动，这一套陋室，还请郝老师笑纳。”姓颜的中年男子，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

好豪气，轻轻松松就是一套三室一厅。饶是我已经出道五年，仍是经不起这份大礼。平日里，一些家长逢年过节送点小礼品我我得得颤颤兢兢，这一次的贵礼，恐怕我要做好几天噩梦了。

男子似乎是看出我的尴尬，也不说话，将手提袋放在我办公桌上，便转身告辞离去。

我赶紧把袋子拿到桌子下，偷偷地瞥了几眼，里面放着几把钥匙，和一张房产证明。

我从抽屉里拿出学校向985高校的那个推荐名额表格，之前一直在李立和颜雨之间徘徊，这下子好了，心里似乎有了点思绪。

别笑我俗，没办法，是世俗太俗。我只是顺应这个社会的法则来生存，活着，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

若此生能得安稳，谁又愿意颠沛流离？换句话说，那么苦那么累，还不就是为了以后能舒舒服服地享清福？

3.

我知道，我这样做对李立不公平。

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公平的呢？

我父亲兢兢业业大半辈子，当送货司机，天天都在跑长途奔波。可谁知道，老天并不会眷顾那些“好”人，它只会眷顾那些得势之人。能锦上添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着它雪中送炭不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父亲在前半个月的送货途中，夜间行驶，小货车撞上大货车，导致颈5椎骨折，重伤住院。

近期手术，医生说，手术成功率不到40%，让我们提前做好心里准备。

本来就是底层家庭，病不起，所以不敢病。一场大病，拿出家里上辈子所有的积蓄都不够，这就是穷人的悲哀啊。

我能怎么办？

这套颜雨他爸送的房子，就先拿来抵押抵押，解解燃眉之急吧。

4.

颜雨和李立两人都是班上呼声最高的。颜雨多才多艺，舞文弄墨样样俱全，李立人缘强，为人亲和有力，两个人成绩不相上下。可颜雨给人的感觉，有点小高冷，不如李立来得平易近人。本来之前的保研名额，我是偏向李立的，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自私一点了，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立也请假两天了，好像是家里发生了点事。学校对他也很重视，我近期也打算去他家看看，毕竟这件事，我对他有点内疚。

李立家在郊区，农村出来的孩子，朴实认真，没有大多数城市里孩子的浮躁，却会有一些小小的自卑。

走进那个农家小院子里，看着那几只隔栏外的鸡，和那只拴在树下的静静趴着的狗，小时后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那时候虽然日子很清贫，却也很幸福。

李立的母亲脸色苍白，病在床榻上，近期仿佛更严重了。看到我来之后，他母亲眼里闪过一点光彩，他父亲也像普普通通的百姓一样，慈祥和蔼。

李立父亲当着我的面，对李立说了很多，大抵是要好好学习，以及听老师的话之类的。当然，也对我说了很多，让我对他严格一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让我代替他们管一管这个淘气的“儿子”。

农村人对教师都很尊重，这种尊重，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虽然不似颜雨父亲那般大气，却也在小处之上尽善尽美。

走之前，李立父亲让孩子明天就来上学，家里不用他操心。

李立无疑是个懂事的孩子，犹豫一小会儿后，便决定明日到学校。

李立的父亲，也是一个开明的人，知道读书对农村孩子的重要性，要有出息，就必须好好读书！

临走时，我发现院子里关着的鸡少了一只，我知道，中午那一锅鸡汤，大概就能证明他们的期望了。

那些期望太过深沉，对李立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5.

这两天，我辗转不能寐。父亲手术马上就要开始，领导也在催我上报推荐保送名额。

这其中的利与弊，无论是对当局者还是旁观者来讲，都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选择。

生活的难点就在于此，给你许多选择，但你自己要承担后果。

一面是家，一面是事业。

一面是自己，一面是他人。

一面是捷径，一面是循规蹈矩。

在截止日期那天，我将保送名单改了改，交给领导。最终，我还是决定让自己任性一次。我那么年轻，就再放肆一回吧！

父亲手术那天早上，我将那个装着三室一厅的袋子拿到颜雨父亲的公司，密封好交给秘书。然后走到医院，来到父亲手术室门前，双手握十，默默祈祷。

那个袋子里面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句话。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但我是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