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或许是判定恶与善最直接了当的方式。
一五年时母亲身体抱恙,不得不每日在医院治疗,遂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公寓,既方便每日治疗,又避免病房吵杂环境影响休息。虽说是公寓,实则是公寓中用隔档板分出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好在阳光能照进房间,毕竟是短暂的住宿,也未要求太多。有经验的人一定知道,医院和火车站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但是周遭环境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隔档间的通病住过的人应该都了解,也有可能深受其扰,从此拒之千里。我们比较幸运,隔壁住着一对母女,带着大概两岁的小男孩。夜间孩子吃奶前的哭泣声,在隔档间算是很和谐的声音了。
母亲每天早晨去医院做治疗,其他时间在房间休息,偶尔带母亲去周围公园广场散心。病痛让母亲忧心忡忡,总是情不自禁地担心我的婚姻问题,在房间休息时,母亲会突然和我谈起婚姻,催促着相亲的事情,或者询问相亲对象的情况,着实令我感到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回答。
每次母亲和我谈论这类问题,我的思绪总是飞到房间之外,停在公园长椅上,看萧萧落叶掩盖了地面的浮雕。又飞到那撞朱红色的墙前,看年轻情侣用它做背景拍照。偶尔隔壁孩子的哭闹声会把我拉回到母亲身边,接着听到外婆疼爱地安慰孩子的声音。我又想到了隔壁孩子长什么样?应该是个乖巧的男孩,白天很少听到大哭大闹,稚嫩的童声喊着简单的叠词后,会立刻传来外婆的解读声,“我娃想玩这个是吧?”
在公用厨房见过孩子外婆,并未见过母子二人。每天晚上七点左右,会传来男孩妈妈进门后呼唤孩子的声音,女人嗓门很大,声音洪亮且尖锐,即便夜间哄孩子入睡也是如此。很显然,男孩对妈妈的大嗓门已经习以为常。女人模仿着稚嫩的声音和男孩互动交流,虽说是温柔的语气,但仍十分尖锐。
孩子外婆每天会把饭做好等着女儿回家,偶尔会听到女人饭后催促母亲快点收拾,外婆低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让外孙穿某件衣服出门,女人提高嗓门说道,“不穿这件,外面太冷了穿这怎么行呢。把那件蓝色的外套拿一下吧。”紧接着又传来女人急躁的声音,“让你拿那件就拿那件,咋回事嘛,说了外面很冷。”房间只剩下男孩咿咿呀呀的声音。我猜外婆最终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听从了女儿严厉的安排吧。女人又对男孩说着带他出去玩之类的话,接着传来锁门的声音。房间里继续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孩子的外婆并没有和母子一同出去。
隔档间奇妙之处就是不必担心听到他人隐私是非法窃听行为。不知是她们完全不在乎别人听到还是不了解隔档间的特点,那段时间常常听到女人一家的对话。
起初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让我一度认为是离异女人孤身带着孩子,不禁感慨女人的坚韧和不易。直到某次听到女人说:“宝宝,晚上爸爸回来看你哦。”对自己无稽的猜测感到可笑。
晚上孩子吃饭时十分安静,缺少了平日饭桌上外婆接连不断地投喂声,时不时传来男人对孩子关切的话语,孩子的回答完全听不到。可能太久没有见到父亲,让孩子感到害羞吧。
“我晚上十一点就走,今晚车队要连夜去新疆。”男人说道。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大货车是几点必须强制休息来着?”孩子的外婆关切地问道。
“凌晨两点!”男人说道,“我们都是统一安排,没事。”
“吃饭不要吧唧嘴,你看你儿子跟你学呢!”女人提醒着丈夫吃饭声音太大。语气和起初见到丈夫时热情激动的声音完全不同了。也许突如其来的责怪打破了久别重聚的温馨氛围,片刻沉寂后才传来男人的声音。
“儿子,可不要学爸爸哦。” 男人笑道,“以后要学好的东西。爸爸挣钱给你买大房子。”干哑的笑声中略带尴尬。
“你挣那点钱,猴年马月能买房。”女人讥讽道,“还是考虑一下找个工资高的工作吧,一年到头都不着家,钱也没见拿回来多少。真不知道在外面干啥呢!”
“妈,你们继续吃。我吃饱了,我去车队把东西收拾下。”男子说道,“儿子,在家听话。爸爸下次给你买玩具。”紧接着传来关门声。
许久,房间再无声响传出。真是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呀。虽然女人的行为十分奇怪,但我还是抱着让矛盾剧烈起来的希望,旁观者就是这样的心态。这是唯一一次听到丈夫的声音。
女人的母亲似乎是万事皆可顺从女儿。女儿对母亲的一些言语时常让我都感到难为情,甚至是难以开口说出那类话,从她口中竟是那般随意和无所谓,就像邻里客套问候那般随意,想来应该是家庭环境很好吧。偶尔我会不禁联想自己是否会那般对母亲说话,成长过程中从未敢对母亲那般口气和言语,想想也会令我满头冷汗,或许会受到来自父亲严厉的训斥和责骂吧。
我母亲从不评价他人,每次听到隔壁生活琐碎的对话,总是面无表情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影响她当下认真地状态,正如她常常教导我“管好你自己的事情”那样吧。怪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吸引我竖起耳朵倾听,生怕漏掉有意思的事情,这或许就是爱看热闹的人的通病吧。
母亲的治疗快要结束时,我们计划着趁闲暇之余去山下一个风景区游玩一天。说话间房间传出洗刷声,接着听到女人说道,“该给宝宝买双鞋了,孩子都没鞋穿了。”
一阵阵切菜的声音盖住了洗刷声,女人妈妈的声音伴随着切菜声说道,“前段时间不是才买的鞋嘛,你看夏末买的两双鞋子几乎没怎么穿。”
“咋没怎么穿呢?你没看到那双皮面鞋已经开胶了。”女人提高嗓音说道,“照你这么说孩子就不用穿鞋了,啥都不用买。”
切菜的声音持续着。“一天也不知道把孩子的鞋子洗一下。”女人补充道。洗刷声更加猛烈。
女人妈妈没有说话,似乎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吧。切菜和洗刷的声音有节奏的交织在一起,传遍公寓的每个隔档间。
母亲听到隔壁一段对话后,竟微微一笑,走向窗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咱们明天就去吧!”母亲眼神中透露着兴奋,结束治疗令她心情愉悦,我想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沉浸在南山里深秋那清凉湿润的空气中了。隔壁仍然传出女人尖锐的声音,我查询着明天出行的路线和出行时间,全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母亲坐到我身边,悄悄地对我说,“看你以后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吧。”我看了看她笑了笑。这是她唯一一次对隔壁对话的评价,我想也是对她们所有对话的评价吧。
直到我们离开,也未能有幸见到隔壁女人,听过太多她们的对话,令我对她的长相无比好奇,好奇能否从脸上看出她的脾性,好奇一个言语充满戾气的人会不会影响到她的气质,还是优雅气质下藏掖着一颗厌恶万事的心。
或许在母亲和丈夫面前是面相凶煞的恶女,而面对毫无亲情可言的陌生人反而是言行得体,乖巧懂事的淑女。真让人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