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梅花落,青梅成。
今年的雨水来得格外早,朦胧的烟雨笼罩着整座南城,一城的春花都开在了细雨里。
芸娘撑着伞挎着篮子守在城前的牌坊下,细细的雨水迷了眼睛,一双大眼睛更加水灵灵起来。
矮小的身影挺着腰向街道远处眺望,似不耐烦道,“那个臭呆子,怎么还没来!”
又踢着石子等了许久,身后才传来了跑步声,芸娘抬起伞便看到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杨凡匆忙停在芸娘的面前,扶着双膝喘气道,“不好意思,阿娘突然叫我把书背完才能出来,耽搁了点时间。”
“这叫耽搁了点时间?我都等你等了那么久了!”芸娘气得朝杨凡的后背上一拍,替他拂去了衫上的雨水。
芸娘将手中的伞递到杨凡跟前,“喏!出来也不知道带把伞!”
“嘿嘿!”杨凡接过纸伞,两人一并走在伞下,“这不是出来得急嘛!”
“哼!快些走吧,摘完梅子我还要送回家给老爹浸酒!”
“说实话,我还没尝过酒呢!”
“你才多大就想吃酒,小心一醉不醒。”
出了南城没走多远便是梅园,冬日里的梅花已经败落,枝头上结满了青梅。青翠翠的梅子上沾满了雨水,像极了一颗颗诱人的青玉。
“呆子,好好挑!”
两人各占了一棵梅树的两边,一颗青梅落入手中便惹得一阵树下雨。
“芸娘!”
“什么事?”
“我以后出来找你玩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过几年我要上京赶考,好博取功名!”
“你娘让你这么做的?”
“算……是吧!”
“那你最想做什么?”
“我……”
梅子树下两人沉默不语,都怀着自顾的心事。
最后一颗青梅摘下,竹篮子装满了青翠欲滴的梅子。芸娘侧着身子提着篮子走在梅道下,杨凡撑着伞走在一旁,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又不敢言语。
“哎呀!”脚下一个趔趄,竹篮里的青梅洒了一地。
杨凡急忙忙的去捡那滚落的青梅,只是指尖还未碰到那青梅,就被芸娘的一声喝住。
“不要你帮我捡青梅,你回去念你的书吧!”芸娘说着眼泪就溢了出来,豆大的泪珠凝聚在氤氲的雾气里。
“芸娘,我……你不要这样好不?”杨凡哀求道。
芸娘默不作声地捡着滚落在地的青梅,小小的鼻尖红透,泪水砸在青青的草地上。
“你不要哭了,大不了以后我还常来找你!”杨凡的言语似有决然。
“当真?”芸娘询问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的哭意。
“嗯!当真!”杨凡重重地点头。
小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花,芸娘一把抢过杨凡手中的伞,娇嗔道,“那你还不快点帮我捡梅子,我还要送回去给我老爹酿酒呢!”
“嘿嘿!好!”
烟雨朦胧的南城,两个小身影撑着伞走在青石板的小街上,嫣红色的油纸伞像开在缭绕水雾里的花。
【二】
浓重的树荫洒在白墙上,一位娉婷少女正低着头倚在墙边下,嫩黄色的绣花鞋踢着脚边的石子。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少女惊喜地从墙边探出头来。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芸娘伸出手朝杨凡招唤着,“呆子,快!我给你带了老爹酿的梅子酒,时间刚好!”
数年的光阴,芸娘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杨凡也长出了个头,颇有一番年少英俊。
“真的?我最喜欢刘老爹的手艺了,快给我尝尝!”杨凡说着便要去取芸娘身后的竹篮子。
“哎!”芸娘却挡在杨凡的面前,“我老爹的酒可是全镇闻名!”说着素手一摊,邀道,“快快!买酒钱!”
杨凡看着低自己许多的芸娘,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便能身后停在地上的竹篮酒瓶。
继而神秘一笑,“嗯!我都忘了今天要送你一个新鲜玩意儿,照旧作酒钱吧!芸娘你闭上眼睛!”
芸娘狐疑,“呆子,你今日是要作甚?”
“你先不要管,快些闭上眼睛!”杨凡说着便伸手盖住芸娘的眼睛。
睫毛扫过手心,痒痒的感觉,杨凡问道,“我放手啦,你不要睁开眼睛。”
“你快些,怎么神神秘秘的?”芸娘闭着眼睛站在杨凡面前,斑驳的树荫印在脸上,微风拂过脸颊的发丝,美如至宝。
看着芸娘紧闭着眼睛,杨凡慌忙地从衣袖里拿出一支木簪子,簪头细致的雕了如意花纹,团花锦簇拥着一颗圆滚滚的红豆。仔细端量过后,才故作镇定的将簪子小心翼翼的插入芸娘的发间。
感觉到簪子入发,芸娘急得伸手想把发簪拿下了,佯怒道,“臭呆子,你不会又像小时候那般,拿一朵花插在我头上吧?”
“不要!”杨凡将芸娘举起的手拿下,温柔的笑道,“这次很好看!”
芸娘脸色微晕,低头羞问,“当真好看?”说着又想伸手将簪子拿下来。
“哎!”杨凡又止住她的手,“待你回家再看!”
看着杨凡那么紧张的样子,芸娘笑道,“你到底弄了什么簪子,竟这般神秘!”
杨凡故作轻松笑道,“你回去看了便知!好了,快些把酒给我吧!我都闻到刘老爹的酒香了!很是馋人。”
芸娘看着杨凡嘴馋的模样,没好气道,“你那么喜欢喝,干脆拜我老爹为师,学酿酒得了,天天有得喝!”
瞧着装酒的竹篮子终于递到自己的眼前,杨凡连忙接过。嗅了嗅酒香,“嘿嘿!那样酒大约还不够我喝呢!”
两人又站在白墙边上聊了许久,才堪堪道别归家。
临走前杨凡又忽而唤住了芸娘,道,“要不下次见面我教你书中文字如何?你这般聪明,肯定很快学会!”
芸娘灿烂一笑,“好呀!”
回到家中已是渐渐黄昏,芸娘想要忽略却又迫不及待的要看看自己发间的簪子。
摇曳的烛光下,芸娘在镜前将簪子小心翼翼的取下。簪子到了手中便不愿意放下,如意花纹簇拥下的红豆,在烛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
芸娘看着簪子,眼中有些许湿意,“想不到这呆子做的簪子还挺好看的!”
【三】
南城的渡头上,迎来了才子们上京赴考的旺季,相送的亲人站满了岸边。这是南城的习俗,家中一人赴考,合族老小送别。
凄凄的离别和叮嘱溢满了整个江面,一位位赴考的才子被送上了木船。杨凡隔着人群望见那茶摊下坐着的芸娘,伸出手冲那方向挥别。芸娘笑着挥了挥手,始终没敢出声道别。
木船驶离了渡头北上,芸娘起身眺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木船,汲了汲鼻子,喃道,“别了呆子,我等你回来!”
一别三年,那些赴考的才子都已纷纷衣锦回乡,或多或少的都博得了一份可观的功名。只是每每回乡的人中,均不见杨凡的身影。
又到了一年的秋试,杨凡的信中有些颓然。本是才识俱佳,却奈何每每名落。三年间的书信来往,芸娘早已识得了不少的字,娟秀的字体铺张在米黄的信纸上。言语不多只是细细的叮咛和鼓励,不知何时起,她便已习惯了这般无声的支持,隔着书信诉说着思念。
一尺素纸摇摇寄出,亦不知能否在秋试前送到杨凡的手中。
初秋的夜色带着薄薄的凉意,却仍旧能瞧见几只萤虫在窗外低低落落的飞过。芸娘倚在窗前,手中执着一纸书信。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起初收到这封信时,芸娘还不知其全意,现如今读来,最是心痛。这入骨的相思,很是磨人,叫人既心酸又甜蜜。
细细的叹了口气,从发间取下那如意簪子,数年的佩戴显得簪子更加的古朴,如意花锦簇拥着的红豆愈发的娇红,泛着浓重的相思。
簪子于心头紧攥,芸娘强忍着泪意,“呆子,我好想你。”
小半月已过,秋意渐浓。芸娘一大早便起身帮父亲打理酒铺,吱呀的门一开,便看见石阶上坐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待那身影转身,芸娘红唇微动,竟有些不敢相信,“呆……呆子?”
杨凡上前一把抱住芸娘,“我回来了!”
杨凡的突然出现,芸娘有些担忧,问道,“呆子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早?秋试……”
“不!这都不重要!”杨凡止住了芸娘的询问,双眼紧紧地望着芸娘,“我想通了!”
宽大的手中抚上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坚定道,“我此生命中并无官禄…我命中,只有芸娘你一人而已!”
分离时没有落泪,思念最苦时没有落泪。此番言语下,芸娘的泪珠夺眶而出。
“此话当真?”
“一生一世!”
“那你以后打算怎样?”
“嘿嘿!向刘老爹拜师学艺啊!”
“臭呆子!”
【四】
“臭酒鬼,你又喝醉啦!”看着杨凡醉醺醺的模样,芸娘嗔怒道。
见芸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杨凡也不在意。乐呵呵的拉过芸娘的手,笑道,“娘子,我最近又酿了一种新酒,几种不同的大米一起酿的,味道好极了!你快来尝尝!”
芸娘舀了一口新酒,入喉甘醇回味,确实比寻常的米酒要好上许多。素手轻轻地抹了抹杨凡醉红的脸,温柔道,“你自己也注意些,喝那么多不好!”
杨凡一把抱住芸娘,“酒不醉人,情醉人。芸娘,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幸福开心的事!”
芸娘娇羞道,“好了,每次醉酒都这般胡言肉麻!”
“嗯……我没有!”
抛却红豆相思苦,赢得佳酿长情醉。
为伊舍得功名累,只愿此生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