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

       北京的万同学写了两篇文章:《飞行1万公里的粽子》和《端午节后想起吃鱼》。我一读再读,实在忍不住也写上几笔,让记忆的闸门打开,历数我生命中的一道道美食......

        “油炸小公鸡”是生命中的第一道菜

         而且一定要是奶奶做的。刚磨好的菜籽油倒少许入大铁锅中,直至油欢腾地冒泡泡,再将刚杀好去毛洗净并已剁成块状的小公鸡肉沿着锅边倒入锅内,这时锅里便热闹起来:鸡肉块被热油抚摸,欢快地舞动着。奶奶拿着大铁锅铲来回翻滚鸡块,使之均匀受热,然后加水,加生姜,加酱油上色,盖上锅盖慢炖半小时,最后加葱花和盐,翻炒片刻,即可装盘。奶奶将这道菜摆放在方桌中间,四周再辅以清炒苋菜等时令蔬菜以及西红柿蛋汤,再盛上两小碗白米饭。我和弟弟便面对面坐下,一点点咬着鸡肉,啃着鸡脆骨。这道奶奶做的“油炸小公鸡”在我心里堪称“美食之王”。多年以后想起,自己尝试着去做,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奶奶做的那种味道,也没有儿时的那种心情了。

        妈妈做的“五花肉烧青菜”是记忆中的第二道菜

        这是一道最为普通的家常菜。刚从菜地里摘下来的青菜叶厚实饱满,极其水灵。颜色从根部的白渐渐地绿开来。轻轻一折,便发出断裂时“嘣”的声音。还有那五花肉,一定是凌晨时屠夫刚宰杀的,收拾利落后摆放在菜市场的摊位上,或一段段悬挂在绳子上,或一块块整齐地摆在案台上。妈妈会来回走动,仔细比较,最终选上一块漂亮的五花肉买了带回家。青菜先用清水洗净,整齐地切成三段装盘;五花肉也用清水多次清洗,切成肥瘦相间的块状装在另一个盘子里。妈妈会再找来一个生姜,洗了,去皮,然后切成薄片。一切就绪,就开始入锅烹炒了。还是先将少许菜籽油倒入锅中,待油温升高,便可放入五花肉和生姜。妈妈用铁锅铲来回搅动,加水,加酱油,盖上锅盖慢炖半小时后再加入青菜,最后加盐,大约十分钟后便可出锅。妈妈会用一个白底蓝花的大瓷盆来盛放这道菜,也是放在方桌的正中间,旁边再放上一些新鲜时蔬。瓷盘里酱油色的五花肉以及白绿相间的青菜冒着热气,妥妥的家常味。妈妈会说:“荤素搭配,趁热吃吧!”

           奶奶和妈妈做菜都讲究用最新鲜的食材,调味料反而用得不多,我们吃的是食物的原汁原味。奶奶和妈妈负责做菜,我和弟弟负责吃。每每看到我和弟弟吃得津津有味,她们便很高兴,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荡漾开来,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三道菜:韭菜炒蛋

         十六岁那年读高中,第一次离开家。妈妈带着我乘坐小面包车来到市第二中学。办完各种入学手续后,妈妈和我来到学生宿舍。妈妈帮我拉上蓝色的蚊帐,整理好床铺,又买了饭盒,牙刷牙膏等日用品,嘱咐几句后妈妈便回家了。

          傍晚时,我懵懵然跟着同宿舍的同学拿着饭盒和粮票带到学校食堂。排队买饭后又懵懵然跟着同学回到宿舍。大家各自坐在床边吃晚饭。那是我第一次在学校吃饭,吃的是韭菜炒蛋。我用调羹拨弄着饭菜,一勺勺地吃着,眼泪不由自主地直往下流。韭菜很新鲜,鸡蛋也很可口,可就是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耳边听不到妈妈的声音,也不见那张四方小餐桌。

            第四道菜:雪里蕻炒肉丝

         几年后读大学,也是妈妈送我。那次我们乘坐的是火车来到芜湖。妈妈照例在安顿好我的起居后便回了家。这一次我似乎如鱼得水。我当时正青春年少,刚经历了高考前的压力,如劫后重生,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学习按部就班地进入日常后,我依然热衷于找到自己爱吃的饭菜。

          当时就餐已经有很多选择。首先是学生餐厅,然后是教工餐厅。除了这些,还有两个好去处。一处是与学校一墙之隔的“小九华”。每次同宿舍同学过生日时,我们便会凑份子集体出动,在“小九华”选一干净小餐厅,点上七八个菜,一饱口福。当时吃的都是家常菜,譬如有麻婆豆腐,炒豆角等等。其中一道菜我们每次必点:雪里蕻炒肉丝。一来这道菜价格实惠;二来这道菜很经吃,我们一宿舍八个人每次吃得都很尽兴。还有一处是师大校园一个角落的家属住宅区。有一些教工家属因各种原因没有出去工作,便在自己家中做出各种小吃或快餐卖给想要加餐的学生。食物选择很多,有麻辣烫,鸭血粉丝,酒酿圆子,以及简单的蛋炒饭等。我因贪吃的原因光顾过这个去处很多次。后来在假期回到家里,我还尝试做了那里的炒年糕让妈妈品尝。妈妈尝了一口后,却说:“不好吃!”看到我有些生气,妈妈又笑着说:“还可以,味道有些特别!”有时候,我和妈妈像闺蜜,互相打趣,也相互鼓励。

               第五道菜:腊肉蒸豆皮

            有谁数过天上的星星吗?数过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时光啊!在我们不经意间,它就偷偷地溜走了!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合肥。还是在大学校园里,只不过身份从学生变成了老师。这一次妈妈没有帮我。我仍是懵懵懂懂地办完入职手续,拿到教师宿舍的钥匙,并购买了简单的家俱: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和一个简易衣柜。一切安顿后,在教书上课之余,我又开始琢磨要做些什么吃的。那时住的是学校的筒子楼,我们的锅灶都摆放在房间外的走廊边。每到做饭的时候,筒子楼里香气四溢。平时上课忙时我会简单地小炒,到了周末,我便会用砂锅各种乱炖,譬如:排骨萝卜汤,老鸭粉丝汤,鲫鱼豆腐汤等。最常做的一道菜却是腊肉蒸豆皮。同系的老师偶尔会踩在开饭时来找我,与我共享这道美食,并由衷地表达出对我厨艺的赞赏。在当时的我看来,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不敷衍那是必须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热爱这一日三餐,并乐此不疲的。

                第六道菜:油面筋塞肉

          2001年,我转战上海。这一次又从老师变回了学生。起初我住在学校为我们安排的研究生公寓里。不知是时代的变迁,还是城市的改变,总之居住条件是越来越好了。

          研究生公寓是个四人公寓,里面设备齐全,公寓还自带卫生间,只是没有厨房,不能做饭。我当时已经结婚,和老公一起来到学校读研。老公读法律系,我读英文系;老公住学生公寓的十五楼,我住十七楼。我其实是个很任性的人,并不懂得规划。老公每每说起这些,似乎很委屈。他形容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如同坐过山车,胆战心惊。总之,在学校公寓住了一个学期后,我们俩一起退出。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处老工房租了简单的一居室。虽然很简陋,只是我又可以自己烧煮了。

           住在我们隔壁的是一对退休老夫妻,上海本地人,我总是叫他们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很和蔼可亲,没事总喜欢来串门子,聊天,上海话叫”嘎塞屋“。爷爷经常说:“刘老师,侬今朝吃啥么子?”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就请了楼上的一位大姐定时给他们做饭。我天天看着,也学了几道,譬如:油面筋塞肉,黄豆炖猪脚以及罗宋汤等。                  

           2006年在美国访学期间,中国驻美大使馆邀请中国留学生聚餐,我有幸也参加了。吃的自助餐,都是大使馆官员夫人自己动手做的。其中一道菜便是油面筋塞肉。我当时就想:“这位官员夫人一定是上海人吧!”

          第七道菜:crab cake

        说起那年在美访学,也有很多回忆。

        2006年那是我第一次出国,同行的是年轻的金融系主任徐博士。出国前,国际交流处的老师帮忙办理了各种手续,买了机票,还好一阵叮嘱:“你们出去代表的不是个人,是我们学校,是中国,一定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啊!”我当时既兴奋,又惶恐;既渴望又有些不知所措。美联航将我们从上海带到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我们在旧金山的机场又转乘航班飞到东部的华盛顿。那一次整整飞了十五个小时。开车来接我们的是一位杭州籍的数学系教授。他把我们的行李装进汽车的后备箱后,又在黑夜中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我们要去的那所大学。

         在访学期间,撇开其他的艰辛不说,在饮食上我们遇到了极大的挑战。那所大学位处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一个小镇上。学校里有很多餐厅,也有中餐,却是改良版的。小镇不大,步行也可以去几家中餐厅,但都类似于上海的盖浇饭,白米饭上配上蔬菜和肉,吃了几次我几近崩溃。想起电影《甲方乙方》里有一个尤老板。尤老板过够了有钱人的日子就去农村体验生活。结果在山村呆了一个月,把全村的鸡都吃光了!我当时的感觉就如同尤老板蹲在村头上眼巴巴地等人去接他,很是绝望!

          后来实在熬不住了,我就和徐博士盘算着去较远的一家沃尔玛买来了电锅和基本的餐具,自己开伙。无奈的是油不是那个油,盐也不是那个盐,总觉得味道怪怪的。但好歹吃上了自己做的中国饭菜,心情也平复了很多。而且访学所在的大学教授们都很客气,每每热情地向我们推荐各种好玩好吃的。其中一位巴尔的摩土生土长的美国教授说:“Susan, our crab cake is very famous here. You can't miss it!" 我抗拒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步行一个多小时到了当地有名的卖“crab cake”的餐厅,终于吃上了传说中的crab cake。

         那已是2006年的事情了!这一晃十四年又过去了!

            第八道菜:辣椒螃蟹

         2008年,老公来新加坡。假期时我带孩子过来。老公不知是客气,还是真心想家了,竟然郑重其事地邀请我和孩子来到东海岸公园的一家海鲜馆用餐。他点了很多海鲜,热情地招呼我和孩子品尝。在诸多的海鲜中,其中一道隆重登场的便是辣椒螃蟹。

         两年后,我和孩子也在这里安定下来,日子如流水般地过去了。这大约十年间,我没有认真做过饭菜。一方面年龄大了,体力不支,精力不够;另一方面,不得不承认,我已跟不上这饮食潮流,做出的饭菜总遭孩子们的嫌弃,也就愈发没有了动力。

            但是,人总要吃饭,我们便从hawker center吃到food fair,吃遍全岛大大小小的餐馆。

         《礼记,礼运》中写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谁能逃开?奶奶和妈妈在世时有很多争执以及意见不合,唯有对于”饮食“的热爱和执着,两人不谋而合。我在中年时方体会到:我走了那么多路,读了那么多书,却未能参透这厨房的奥秘。

             愿余生敬畏厨房,勤收拾餐桌,认真对待每一餐!

             余生...... 不迁就!


Susan写于新加坡

2020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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