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患上孤僻症了。
从会场冲出来后,他扶着一根柱子就吐了起来。这周第几次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一直这样?明明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还放不下,忘不掉吗?
周围人潮涌动,车辆川流不息。路过的人皱着眉头对他指指点点,那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人。的确如此,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糟糕。
他靠着柱子缓缓坐下,丝毫不在意不远处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他点了根烟叼在嘴上,但并不抽。事实上他已经戒烟一年了,但没有烟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开始了这周第十次回忆。好像已经两年了吧?为什么想了那么多次还是记不起具体的时间呢?管他呢。应该是在金华路的那家大商场里。当时手里好像还拿着好多花,是九十九朵还是九百九十九朵来着?这都无关紧要了。她本来是挺开心的,然后呢?他是单膝下跪了吧?应该是,不然她为什么会脸色巨变呢?然后就响起了音乐,是首情歌。然后他跟着唱了。还没唱完,她就拿起花砸他脸上了。啊,想起来了,花是九百九十九朵,不然脸也不会那么疼。然后?是手机?对,她把他刚送她的新手机砸在他头上了。他躺在地上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好像是很难受吧?他慢慢爬起来,音乐已经停了,人群也慢慢散了。突然他听到旁边有个女的说:"这男的这么招那女的讨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个渣男。"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并没有人。又有个男声在背后响起:"这年头能搞这么大排场跟人求婚真挺不容易的,那女的连看都不看就拒绝了,真可怜了这兄弟了。"转头过去,依旧没人。然后周围出现了更多的声音,或褒或贬,声音不高,但却异常刺耳。他惊恐地看着周围的行人,只有些许人对他坐在地上感到好奇。他努力甩头,想把那些声音从脑中赶走,但丝毫不起作用。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地冲回家,俨然是醉汉模样。
回到家后,他脱光衣服冲了个凉水澡后钻进被窝,想赶紧睡觉。但从那时开始,那些声音就没有消失过,而且说的内容越来越消极,越来越不堪入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听着那一句句恶毒的话,冷汗湿透了衣服。他跳起来去寻找安眠药,终于在抽屉的最角落找到一瓶安眠药。他倒出一把药,只有几粒落在了颤抖的手心。等不及去倒水,他直接把药扔进嘴里,却因为太过干涩而剧烈咳嗽起来,最后呕出一摊黏水来。他踉跄地冲到卫生间,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用嘴接着喝。水从嘴角漏出,打湿了胸前。他又剧烈咳起来,这次是因为呛着水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不要命地咳着。期间那恶毒的话没有停过,甚至还夹杂了些诡异的声音。他跑去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缩在床上,紧紧地抱住自己,束手无策地瑟瑟发抖。
嘴里的烟快燃尽了,他拿掉烟蒂,又重新点了一根。为什么这些记得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因为那种害怕到骨子里的感觉吧。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因为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前光鲜亮丽的人们从他面前有说有笑地走过,对面的商场门口发传单的年轻人递出去一张张传单,然后看着它们被扔在地上。"叮铃铃……"手机铃响,一看是刚才拉他喝酒的人。他是叫这个名字吗?什么时候记性变得这么差了?接起电话,他问他跑哪去了,怎么酒喝了一半就不见人影了。他听着旁边嘈杂的声音,不禁一阵反胃。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他在电话里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他只是嗯了一声。今天这些都是大领导,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就挂了电话。他放好手机,站了起来,准备回去。虽然现在耳边没有了那些怪异的声音,但每次看到别人在谈话,他都感觉他们是在说自己,尽管他努力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错觉,但这种感觉根深蒂固,就像从出生以来就根植脑海一般。
回到会场后,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和回来,只有那个叫他回来的人皱着眉头看了他一次。他害怕看到他们交谈,于是闭上了眼睛努力想别的事情,不一会竟然睡着了。把他叫醒的是餐厅的服务员,服务员说这已经停止营业了,让他回去。他跳到离他足够远的地方,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现在已经没车了,出租车也打不到了,可是住的地方离这还很远。没办法,他只好徒步回家。
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从阴影里出现一些混混。混混朝他要钱,旁边的人在耍着蝴蝶刀。他木讷地看着混混,慢慢地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混混骂骂咧咧地把他踹倒后,抢过他手里的钱包。除了一部手机,剩下的就是几个硬币。混混一边踹他一边骂他,而他只是本能地用手去挡。最后混混打累了,拿了他的手机扬长而去。他被打的不成人样,用没被打坏的一条腿爬到了旁边的花坛里。不远处有一条长椅,但他真的没力气过去了。其实这也挺好,他笑了一下。周围气温很低,他冻得浑身发抖。恍惚中,他看到了她。她仍旧很漂亮,白色的长裙轻微地随风摆动,雪白的手臂和小腿放在了自然而不失气质的地方。从正面看不到后面的头发,应该是扎起了马尾。精致的脸蛋上扑着些粉底,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明眸皓齿,是为佳人。他知道这只是幻觉,也知道自己可能快死了,但是他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了,一切外界的感知都在减弱。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然后他睡去了,嘴角带着笑。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僵硬了。没人认识他,最后他被当做流浪汉送到了火葬场。街上依旧人山人海,车辆依旧川流不息,没人知道昨夜有个人死在这城市一个花坛旁,毕竟,在这喧闹的城市里,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