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门,却没有瞧见马车,倒是有个小厮探头探脑的,瞧见她们便满脸喜色地奔了来,殷勤地将她们引到了街角。
夜浅藏在马车里时不时探出个脑袋,见着夜离央便嚷嚷道,“你可算是来了,穿件衣裳费这么久功夫,真是够磨蹭的。”
夜离央上了马车,云淡风轻道,“我只是跟冬竹说了几句话,才耽搁了些时间。”
夜浅立刻紧张起来,“你跟他怎么说的?”
夜离央尚未回答,夜浅便又瞧见了月洛,一时有些惊诧,“月姑娘!”
月洛点了点头算作作礼,淡淡道,“夜公子。”
马车的帘子卷起了些,白日光照着她昳丽的脸叫人一时有些晃神。
月洛往日里穿的都是素白的衫子,虽然也漂亮,但总透着冰雪般的冷,叫人不敢直视,今日穿的却是月白的,如同月光的清辉洒下时泛着的淡蓝,显得清雅婉凉,那份美愈发的勾人心魂。
夜离央在一旁磨了磨牙,毫不客气地把自家兄长踹醒,低声道,“你这般直愣愣地瞧着人家姑娘作甚,这般无礼。”
夜浅习惯性地作出龇牙咧嘴的夸张模样,但很快就收了起来,到底在生人面前还是要点脸的。
转头瞧见夜离央一脸的气忿,夜浅又起了坏心思,凑到夜离央耳边哼道,“看她脸色她好似也没睡好,你们二人昨晚都折腾了些什么,一个个都…”
夜离央:“……”
“仿佛身体被掏空的…”夜浅还要接着说,被夜离央低声截住了,“闭嘴。”
月洛的眸子瞥过来,凉凉地扫了夜浅一眼。
夜浅立刻坐正了。
夜离央恨恨道,“兄长,你就不想知道我跟冬竹是怎么说的么?”
夜浅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张道,“怎么说的?”
“我说,”夜离央眯了眯眼睛,浮出狡黠的神情,“我叫你去回复课业,你却不肯听,还说反正爹爹不会知道你是为了躲他才故意跑出来的,到时只推说不知道便是。”
夜浅:“…你一定是在骗我。”
夜离央肃然道,“我怎会骗你,月洛当时就在我旁边,不信你问她。”
月洛板着一张脸,“确实如此。”
夜浅:“……”随即便向一旁倒去,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妹妹,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下次有什么好事我再也不叫上你了。”
月洛端着神色,身姿端正地坐在夜离央身边,一身正气,叫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十分可信。
夜浅心里越发绝望,萎靡不振地瘫在了马车里,那张嘴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夜离央耳根清净了不少,慵懒地掀了车窗帘子朝外头望去,瞧见一家丹青铺子,便叫马夫停了下来,打算下车。
夜浅也朝外头瞅了一眼,见是丹青铺子,就又闷不做声地缩了回去。
夜离央:“…你不是要采买年货么?这丹青铺子里许是有桃符,你不下去看看么?”
夜浅有气无力道,“我被你伤透了心,走不动路了。”
夜离央:“……”面无表情地转头对月洛道,“莫理他,我们走罢。”
月洛颔首,“甚好。”
夜浅:“……”
夜离央一回生二回熟地拉住了月洛的衣袖,将夜浅丢在了马车上,兴高采烈地跟月洛进了铺子。
“掌柜的,有桃符么?”夜离央道。
掌柜的笑道,“那自是有的,这便给姑娘拿来。”
“有劳了,我还得买些桃木板与笔墨,烦请掌柜的一并与我包好。”夜离央道。
“明白明白,”掌柜的一听还有生意,愈发殷勤了,“姑娘是要自个儿画桃符么,我这儿还有铁笔,姑娘可要买一套回去,这桃符自个儿刻起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夜离央犹豫了一下,“这个就不…”
“我要一套。”月洛原本一直没有言语,突然出了声。
掌柜的忙答应了,欢欢喜喜地去取货品。
夜离央压低声音道,“你买那铁笔作甚,那神像画起来尚且容易,刻起来却是极为繁琐,没点功底是刻不成的。”
月洛云淡风轻道,“不试试如何知道,更何况我也未必就要刻神像,可以先从简单的刻起。”
夜离央思忖了片刻,觉得也有道理,左右这些日子也无事,拿这事来打发时光也挺好。
付过银钱,两人出了店铺,月洛道,“这铺子旁还有个成衣铺,我去瞧瞧有没有御寒的衣物。”
夜离央略微有些失落地跟了上去,月洛轻声解释道,“不是觉得你的裘衣不好,只是此乃贵重之物,我也不能一总穿着你的不是。”
夜离央不吭声,仍旧是闷闷的,不晓得为什么,她心里暗自希望月洛能心安理得地穿着她的衣物,可是月洛说的也有道理,这银鼠裘是贵重之物,以她和月洛现在的关系她好像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把这裘衣送与月洛。
原本她以为她一直以来与月洛的亲近只是友人之间的正常情感,可如今,却又似乎有些旁的心思生了出来,想与她分享更多,想她能毫无顾忌地接受自己的好,更想自己在对她好时不用瞻前顾后,不用费尽心思去找理由。
这是对友人应有的感情么?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夜离央纠结得胃疼。
进了成衣铺子,掌柜的招呼道,“姑娘是要买些御寒的衣物么?”
“有裘衣么?”月洛简洁问道。
“有的,”掌柜的麻利地取了件紫褐的裘衣出来,“这是铺子里新进的紫羔裘,姑娘你看看如何?”
月洛接过裘衣,摸了摸,蹙起了眉。
夜离央在旁边瞧着,见这裘衣的色泽并不光亮,想来摸上去手感也并不舒适,并非上品,便低声道,“紫羔裘该色泽黑亮,皮板轻软才是,这裘衣还是差了些,你就权且穿我的银鼠裘,不妨事的,我又不是没的穿了。”
月洛点了点头,将紫羔裘递还回去,掌柜的见她神色,晓得她不满意,倒也没再多言,转而卖力地推销起了铺子里的织锦尉。
“姑娘,我这铺子里的织锦尉也是极好的,里头还垫了丝棉,很是保暖…”
月洛接过掌柜的递来的织锦尉细瞧了一阵,点头道,“烦请掌柜的给我拿一双白色的。”
接着又转头对夜离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红色么?”
夜离央愣了愣,摇头道,“我要一双与你一样的。”
月洛唇边噙了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道,“那便拿两双白色的。”
掌柜的忙不迭地应了便去拿,月洛又道,“离央,你要不要给你兄长买一双,他是男子,我不方便给他买。”
夜离央这才想起自己正缩在马车上伤心的兄长,叹了口气,给他选了双烟青色的,打算待会好好哄哄他。
两人拿着买的物什回了马车,刚上去,就被笼罩在了哀怨的注视下。
夜离央:“……”
“别伤心了,我们现在就去酒铺,”夜离央晓得夜浅的脾性,顺了他的性子道,“随你喝个够。”
“你这话说的,”夜浅试图在月洛面前塑造一个良好形象,“我可不是酗酒之徒,若不是被你出卖我哪里需要借酒消愁。”
夜离央斜睨他一眼,慢悠悠道,“其实我跟冬竹不是那么说的,我说的是我并未见到你。”
“真的?”夜浅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面上却还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真的,”夜离央道,“不信你问月洛。”
“确实如此。”月洛面无表情。
夜浅:“……”
“你们两个人狼狈为奸,”夜浅道,“我一个都不相信。”
夜离央:“…兄长,注意你的用词,我发誓,我方才的话绝对不是诓你的。”
夜浅将信将疑,又看向月洛。
“我也发誓。”月洛淡淡道。
夜浅:“……”
“算了,”夜浅道,“我就再信你们一次,不过,你之前骗我的那一次怎么算,我可是担惊受怕了一路,你要怎么补偿我受伤的心灵?”
“喏,给你买了双织锦尉。”夜离央道,“旁的就莫要想了。还有,你现在已然知晓我并未出卖你,那也无需借酒消愁了,我看酒铺我们也不必去了。”
“不成,”夜浅立刻反对,“我现在十分欣喜,需要饮酒助兴。”
夜离央:“……”
马车行到一家酒铺前,夜离央懒得下去,便对夜浅道,“你记得给我也带坛缥酒,若是有金浆酒也给我买一坛,我就不下去了。”
夜浅此刻已是容光焕发,与方才判若两人,神采奕奕地应了。
夜离央在马车里等了会,见夜浅还没上来,便晓得这家伙今天怕是得喝个尽兴,一时半会是上不来了,肚子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抗议起来,于是夜离央也坐不住了。
“月洛,你饿么?”夜离央悄声问道。
月洛深邃的眸子瞥过来,慢悠悠道,“你饿了么?”
“我到现在都没吃…”夜离央有些局促。
“附近有家恒昌楼,里头的糕点很好,暖锅的蘸料也极好,你想去么?”
“去。”夜离央雀跃地应道,立刻跃下马车,对马车外头的小厮吩咐道,“待会大少爷回来就对他说我跟月姑娘去了恒昌楼,他安心在此等我们便好。”
两人进了恒昌楼寻了处靠窗的位子,便静等着上菜。
寒冬腊月,街上风吹着枯树枝桠,一片萧瑟。
月洛挑着帘子,怅然地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任由干冷的风刮在脸上,撩起她额边的发丝。
“月洛,你怎么晓得此处的?”夜离央有些好奇。
月洛收回目光,淡然道,“自然是来过。”
“你在这边住过么?”
“算是罢,”月洛道。
“算是?”夜离央不解地重复,“是住的时间很短么?”
“不记得多久了。”月洛平静道。
“你记性这么差的么?”夜离央笑道,“年纪轻轻这么点事都记不住了。”
月洛眼风扫了她一眼,“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经历的事太多,又哪里记得住这些。”
饭菜糕点都上来了,夜离央饿得狠了,立刻埋头吃了起来,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大部分。
月洛坐在她对面,脊背挺直,小口噙着米饭,夜离央瞧见了这一幕,顿时深感惭愧。
这个女人好似永远姿容端雅,做什么都是不疾不徐,包括用饭都像在完成任务,实在是缺乏感情。
夜离央此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有样学样地挺直了脊背,优雅地用起了饭,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方才狼吞虎咽的形象似的。
月洛抬眸瞧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掩去了压藏在眸底的笑意。
神荼郁垒
冬日里头天黑得早,待三人赶回家,已是暮色四合,夜浅还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醉,一回去就爬上床榻呼呼大睡,死都不肯睁眼,成功地逼走了尽职尽责的冬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