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对戏曲有些着迷。爬楼梯的时候,拿捏着个劲,一抬头一顿足都学着戏里的样子。由于神情太专注,还差点摔了一跤。
她心脏还不太好。从外面玩累了,推开房门,什么话都不说,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双人沙发是她的专属宝座。
他是她的那个他。他也是她的观众、厨师与仆人。他看她又倒在了宝座上,便解开围裙,关了火苗,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搁在她眼前的茶几上。他也没有言语,知道她已将六颗小药丸塞到了舌头底下。
这些年,那些黑色的小药丸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身子。就像她对他重复了千遍的口头禅一样:明天也许我会不省人事,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每次听见她说这话,他的耳朵好比起了层厚厚的茧子,该剥葱还剥葱,该洗衣服还洗衣服,她的话儿全当成耳旁风。
她依旧躺在沙发上。她经常想象着自己穿上寿衣的样子。
那压在箱底的寿衣,已经整整陪她走过了三十年。偶尔,她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打开箱子,将一袭黑衣取出来,拿到太阳底下透透气。
太阳下山之前,在她强烈要求之下,她和他还将那袭黑衣裹在身上,她俩就像舞台上的戏子,只是还没开场,便匆匆收场。他不嫌弃活人穿寿衣晦气,只要她高兴,他也会跟着高兴。
她嘱咐他,如果明天她真的走了,一定要按照她现在的穿衣顺序,把黑衣一一给她裹紧,因为她怕冷。他套着松垮的黑衣立在她面前,唯命是从。
她脱下繁琐的黑衣之后,便倒在了她的宝座上。他像一位忠实的奴仆,先一层层脱掉自己身上的黑衣,然后再将她褪去的黑衣一一叠至整齐,再轻轻放置箱底。这个动作,他陪她玩了亦三十年,可他从来都不嫌烦。
她开心的时候,看见屋子里的暖气片都觉得漂亮。唱啊,跳啊,她学着电视上戏曲演员的套路舞动着稍显臃肿的身体。旁边的他如同忠实观众,为她拍手叫好。
他经常喊她“亲爱的”,脱口而出不带一点做作。亲爱的,今天你想吃什么,今天去公园赏花吧!一句亲爱的,好像让她重回18岁。她爱听他叫她亲爱的,她听着受用,她听着亲切。
她笑靥如花。她猛的从她的宝座一跃而起。好,现在就去公园赏花,她还要穿戴整齐。
楼道里又听见她捏着嗓子,哼哼唧唧唱着戏词下楼了。
赏花回来,她满脸闷闷不乐,谁让她是多愁善感的人呢。看她又倒在宝座上,他给她递水,给她吃药。六颗黑色小药丸,又躺在了她舌头底下。她说她心痛,恐怕活不过今晚,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他系上围裙,开始淘米摘菜准备晚饭。他知道她喜欢红薯,还特意在米饭里放了几块。他知道她爱吃白菜,专门捡了嫩心做给她吃。
亲爱的,该吃饭了。他把饭端到了她眼前。这里有你爱吃的白菜和红薯。就差他喂给她了。她像是个孩子,开始唠叨心里的不快。
原来在公园里,她听了一个戏曲自乐班的演唱后,发现自己的演唱水平还差得很远,心里有些承受不起。谁让她是个好强之人呢。
还是他了解她。亲爱的,没关系。明天就去买演唱机,不要紧,咱们好好在家里练。
她不再长久赖在沙发里了,没事的时候就按动红色摁钮,操起话筒就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想清闲……
她活过了一天又一天。他还喊她亲爱的。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咱再接着唱。那唱腔,那身段,都可以上台表演了。她笑的像个孩子,而他却窝在沙发的角落,轻轻打着盹儿。
谁说“亲爱的”只属于年轻人。对于耄耋之年的他和她来说,挂在嘴边听在耳里还暖在心尖。
他最理解她。她年轻时因他而病,时好时坏。他与她相濡以沫一辈子,她的心病也只有他能医。所以,他一直包容她,纵容她,娇惯她。
亲爱的,今天想吃点啥?
~无戒21天日更挑战营第(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