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上海一段时间了,前阵子在忙着各种投简历找工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地铁往返于上海的各个区。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最近房子的租期又快到了。租金涨到了一个我支付不起的地步。今天去看了新房子,在上海大学附近,房子一切很新,我大概会长住一段时间。
从来上海到现在可以说每天都有一大堆的琐事让我应接不暇。好在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还在一遍遍地唤醒我对它的宽容。
现在住的房子是一个朋友短租给我的。这个地段不过分繁华也不至于萧条,刚来的那几天我趁着没有面试的空当沿着这个小区外面的马路四处逛。我试图去了解我所生活的地方以及它的周遭。有几次还差点迷路。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总是耐不住寂寞想要往热闹的地方挤。但当你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几乎每走几步就会有甜品店、餐馆和娱乐会所。路上你会遇到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遛狗的中年妇女和拿着传单的房屋推销员。
你突然会对这种热闹熟视无睹。这种感觉不是厌倦,而是明白了这就是这个城市的人们每天的生活。当然也可能是我某一段时间内的生活。
舍友是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甚至有点洁癖。比如会要求我洗完澡必须把地板上的水拖干净,最好别做饭不然会有油烟。
我一直觉得他的生活挺无聊的,起码看起来让人很性冷淡。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试着跟他交流,他偶尔也会放下戒备跟我聊一些他们公司的事。他在外企上班,收入很可观。白天我们基本见不到,晚上他也都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他老家在贵州,我曾经问他,想过要回去吗。他说当然想啊,可是回不去。有一次和我聊完天突然间说了一句“你好年轻啊。”
我说“你现在也挺好啊,才三十岁,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从他身上我能看到很多中年男子的影子。不是世故,是那种让人厌倦的沉稳和守旧以及一大堆的伪原则。
说到工作。那一段时期,我每天最多的时候要坐来回五个小时以上的地铁去参加面试。面试过的公司也很多很杂。一方面是想给自己留更多的后路,另一方面病态地有点喜欢被面试、被刁难的感觉。
有的公司会跟你聊很多,面过最长的一次聊了一个多小时。有的公司会说的比你还多,让你全程插不上话。总共面了五六家公司,基本都收到了offer。当然更多的是投了简历就杳无音讯。
有一次去面试一家很牛逼的4A广告公司,4A公司一般都会要求面试的人英语水平很高。为了显得自己比较有诚意,在面试的前一天我特地用有道翻译准备了一份英文简历,然后顺带背了一个英文自我介绍以防万一。
第二天去面试,跟我去过的大部分公司不一样。那人也不问我一些很程序性的问题,而是像长辈一样跟我聊起了天,问我家是哪里的,为什么来上海之类。后来因为我说的太长他还打断了我。然后他看了几眼我的简历,挑出了一些毛病。
简历里写了我大学里的获奖记录,其中有关于海报和PPT制作的。当时他提出要看我作品,因为没有准备这些,所以只能支吾地应付。
当时我心里的台词是,完了,遇到真正的高手了。他不动声色就击碎了我的优秀感,让我瞬间退回原形。准备的英语自我介绍也没用上。和大学里的面试不同,这种公司其实更多地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胜任这个岗位,所以很看中作品这类东西。
还有的公司会给你准备一些让你猝不及防测试题,比如分别以自行车、口红和苹果为载体写一首三行情书。让你写一条微博宣传一家奶茶店的七折活动。让你为一个brand写一条slogan。让你推荐三本书和三部电影等等。
记得电影我写了《大鱼》、《无姓之人》和《返老还童》,书的话因为很久没看什么正经书了,就写了几本东野圭吾的和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其实这个行业还挺人格分裂的,可能你上午要面对的客户爸爸是菲亚特,中午是KFC,下午是强生,晚上就变成了杜蕾斯。以前你只关心自己年龄段的事物,现在你要为了工作去了解各个brand的调性以及尿性。你要花大量时间去受众分析甚至要逛淘宝去了解用户需求。
庆幸的是,我还挺喜欢这个工作。
前几天一个朋友来上海看我,请了两天假带他逛了一些地方。这种感觉就像是儿时把心爱的玩具分享给玩伴一样让人欣喜。我带他去吃我觉得好吃的餐厅,带他挤我每天上班坐的10号线。我可以告诉他附近哪里有超市,哪里有早餐店,怎么租共享单车。
晚上为了省宾馆的钱他住在我宿舍。大概是白天从地铁站出来后为了去吃小杨生煎我们淋着雨走了很长的路,又或者是我太久没和25岁以下的人面对面长谈了,莫名的兴奋让我们都精神抖擞,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到了凌晨三四点。
我讲来到上海的遭遇,讲面试过的奇葩公司,讲这里的外卖多贵,吐槽我的舍友,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别人我的生活。
我在跟一个人分享一座城市,内心甚至有一点小骄傲,我默认了我是它几千万人口中的一个。我在这里看着它的清晨和日暮,在这里度过湿冷的余冬,没有伞的时候在大雨里淋湿过。我想,这是我想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是除了我家以外,我待过的第二久的城市。
然而真正算起来,这只是我第三次来上海而已。虽然大学的时候几次在这里转车回家。但是名义上是为了过来玩的说起来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大二的时候和同学假期来这里旅游,逛了陆家嘴、徐家汇等繁华的商圈,看了外滩的夜景,去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在田子坊吃了便便餐厅。
第二次是和同学去了静安区的酒吧一条街。当时我是第一次进闹吧,欧美电子音乐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张牙舞爪地上蹿下跳。大概我骨子里就是个很朋克的人,我们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在跳台上随着人群一起上蹿下跳。
酒喝起来口味就像绿茶,但是后劲很足,到了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后吐了一地。那种感觉很难受,可是很爽。
那时候我应该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提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买下第二天来上海的车票。并且在这里为了生存努力赚钱。
准备要换新房子的时候我在豆瓣上找合租。后来有一个人联系我,他27岁,刚来到上海不久,在一家翻译公司上班。
我们在房子的价格问题上态度很一致,那就是找个不贵并且离我们公司都近的地方。还没见面之前我们在豆瓣上聊天,我试图去猜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适不适合一起合租。
他对现在的公司有很多抱怨,认为自己的行业前景不好,并且同事很不靠谱。他还说自己性格孤僻,朋友很少。我当时想这样的性格也好过三天两头带人回来过夜吧,虽然可能刚开始交流会有障碍。
当我问他年龄的时候,他似乎很忌讳。“那就十七岁加三千多天吧”,这个阶段的人好像都会认为自己已经很老了。然后他还问我接不接受养宠物,他老家有一条土狗准备安顿好后带过来,我说我很喜欢狗。我确实很喜欢狗,所以这也打消了我对他的顾虑。
见面的时候我们相约去看一所房子,他比约定早到了半个小时。要看的房子离我住的地方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七拐八拐地绕了很久才找到。
看房子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说过话,我按例问了房东水电费、网费之类的问题。屋子很昏暗,这是一栋老公房,采光不好,并且墙壁的颜色发黄。可是我也没得选择。
我们出来找了个地方继续在网上看房子,全程他说的话寥寥无几,让我感觉我像在说单口相声。最后我带他去了我在豆瓣上看到的一栋别墅公寓,因为房源有限,我们最终没有住在同一栋楼。
当房东说这样你们可能不能住一起的时候,我说没关系。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反正又不熟”。我觉得任何人来做我舍友都没问题,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在上海,租来的房子才不是人际关系的基础。住对门的人可能到了搬走时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以前我没有觉得二十几岁和二十七八岁或者三十岁之间的年龄差异有多大,可当我遇到了他们,这些在上海为了生存而消磨着年岁的中年男子。他们讲话缓慢,不温不火,固执已见,带着一些隐含在骨子里的,比年轻一代更深沉内敛的焦虑。
这些都让我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还会大悲大喜,大笑大闹,还会为了一张电影票买单,为了吃到喜欢的食物走很远的路,为了招待朋友请两天的假期。在这里我深切地感受到,我是年轻的。
记得来上海之前,我一个高中的好友一直建议我和他一起考公务员,因为岗位很多,而且可以离家近点。当时我很不识好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离家近的?”他犹豫了一下说“过年回家的时候可以方便一点。”
我很理解他的选择,并且由衷地感谢他,因为在人生的选择上敢给你提出建议的人不多,这无疑要担负很多责任。
我承认当我看到昂贵的物价和几乎要交不起的房租,当我将一大堆衣服叠好装进行李箱带到另一个地方又打开,坐几个小时的地铁往返于公司和宿舍。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安稳挺好的。
以前我不理解那个和我去酒吧的同学为什么那么喜欢上海的夜晚,那么喜欢嘈杂到听不见人话的闹区。我不知道那个怂恿我来上海的朋友是怎么熬过了那段工资2500,房租2000的日子。
那么不安稳为什么还要喜欢?在上海住了那么久后我终于有点理解了。
在这里你每天会遇到几百个人,和大多数人打过照面,和极少数人相互问候。
背着书包在地铁上看书的高中生,穿着正装皮鞋正襟危坐的上班族,用听不懂的英文谈笑风生的外国人。你们大多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大多数记不住对方的长相。
大家对记忆并不敏感,对时间充满芥蒂。每个人都有古怪的脾气,每个人都带着一定的目的留在这里。看着他们,你好像更加知道了想要和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
而这样的生活,是可以选择的。这就是它让人感觉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