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之中有个武林高手谢烟客,外号摩天居士。他身形潇洒,容貌清癯,行事随心所欲,正邪莫辨,一向独来独往,卓而不群,一个人居住在高耸的摩天崖上,他以练绝世武功为乐,江湖上少有敌手。本来他是逍遥快活的,偏偏一时性起做了一件事,从此落下心病,日日惦记,真把个矫矫奇男子折磨得婆婆妈妈的不成话。
事情的起因是,谢烟客虽然武功高强,但也难免受人之恩,总共是欠了三个朋友的情,为了报恩,他别出心裁弄了三个酷酷的玄铁令。玄铁令只是薄薄的一个小铁片,但是坚固异常,普通刀剑都不能损,上写着八个字“玄铁之令,有求必应”。这也是谢烟客太过自大,你想这有求必应一般是说谁的?那是说神勇广大的观世音菩萨啊!他一个江湖人士既然放出这么大海口,将来有麻烦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玄铁令的使用规则也制定的有问题,是只须持此令来,亲手交给谢烟客,便可令谢烟客做一件事,不论多么艰难,他也不推辞。活动规则是这么制定的吗?得限定个人群吧?限定个活动范围吧?再怎么着也得加上一句“活动最终解释权归谢烟客所有”吧?要不然,这么漏洞百出的规则,不是自己给自己上套吗?但是谢烟客就是这么狂妄自大的把“套”放了出去,而且闹的“此事武林中人,有谁不知?”宣传架势,明摆就是说,我武功高强,我怕谁?
这三枚玄铁令,有两枚是顺利的收回了,只有最后一枚成了麻烦。这一枚玄铁令赠送给了个本就武功高强的人,他并无求谢烟客之处,也没有子孙,所以他一死,玄铁令下落不明。失踪的玄铁令,满江湖有所求的士都在找,谢烟客自己也在找,为啥呢?他怕落到某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手里,最怕是落到敌人手里,到时候让他自残手臂、自废武功什么的,就麻烦了。
谢烟客的这个想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或许是他自己先看出来规则的漏洞,而且最恐惧的就是人们用这个漏洞让他自断手臂,所以就总想着这事。其实玄铁令名气这么大,抢的人那般多,谁没事打退群雄争了过来,只为了消遣一下谢烟客?估计江湖上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也就是他摩居士本人了。所以,谢烟客这块心病,实在是有自寻烦恼的嫌疑。
玄铁令现身的时候,是几大派正在从小乞丐手中抢夺。其实这几路人不管那一路得到玄铁令,也没什么大不了,雪山派想找石中玉,黑白双剑要找梅芳姑,金刀寨也不会是什么奇特的要求,这些谢烟客做起来应该都是小意思,可以轻松完成。可是谢烟客因为事先已经存了那块心病,有了顾忌,光怕这些人之中,有人要他自断手臂的,所以急急忙忙自己从小乞丐手中抢夺过来。他以为夺过来就没事了,没想到从小乞丐手中夺过来,就想当于是从小乞丐手中亲手接过来,而且小乞丐明显也是一个人嘛!
谢烟客的烦恼从此就从怎么找到玄铁令,变成怎么威逼诱导小乞丐说一个简单的要求,不受别人利用,不会让他自残手臂自永废武功。为此可谓是方法用尽,比如不给小乞丐饭吃,不让他休息,把他带到摩天崖软禁起来等等。偏偏这个小乞丐虽然人小,却硬气的很,而且从不求人,谢烟客的这些小伎俩全都不起作用。后来他就想干脆弄死小乞丐算了,但是郁闷的是他曾在规则外加了个附加条件,就是“即令对方是七世的冤家,也不能伸一指加害于他”,这就难办了。想来想去,谢烟客想到了个阴毒的法子,就是教小乞丐练内功,但是故意错乱的教,让他走火入魔,内力冲心而死。看看,一个武林高手,竟然对一个小孩子做出这种事!谢烟客啊。
最为戏剧化的就是,谢烟客费尽心思让小乞丐学了一身错误的内功,小丐却并没有走火入魔,反而内力大增,自己打通任督二脉,活的比他都硬朗!此刻,谢烟客的烦恼重起,只觉得全世界都是教唆小乞丐让他自残手臂的坏人,所有事情都在指向这一目的,让他不由得心神烦躁,甚至有些恐惧。
金庸老人家是最明白的,在旁适时的提点我们,“一人若是系念于一事,不论遇上何等情景,不由自主的总是将心事与之连了起来。逃犯越狱,只道普天下公差都在捉拿自己;凶手犯案,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青年男女钟情,只道对方一言一动都为自己而发,虽绝顶聪明之人,再所难免。”这种事情往往是身在其中而不自觉,自寻烦恼而不自知。
其实小乞丐最后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就是要求谢烟客把做恶多端的坏哥哥石中玉带走,带上摩天崖上好好教导,变好了再放下来。在小乞丐看来,这是两双齐美的事情,有谢烟客管教,坏哥哥不能做坏事了;有坏哥哥帮忙照顾谢起居生活,谢烟客也不会太孤单。当然,谢烟客不这么认为,而且深以为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真不如去杀一群人痛快,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总之呢,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以闹剧的方式结束了,没有人想要谢烟客的手臂,江湖上的人心也没那么险恶。此时,谢烟客再回首,应该会发现,从小乞丐手中拿过玄铁令就是一件错事;一直疑心小乞丐被别人利用,也是无稽之谈。烦恼都是自己找来的,大都是没影的事。而那么多年,被这一块心病折磨的,看不清事情真面目,洒脱不起来,磊落不上去,冒出了多少傻气的想法,更是好笑的很。
烦恼是自己找来的,这话一点儿也不差。烦恼就放在那里,你如果不主动拿起来,它绝对没法折磨你。但是自寻烦恼这件事,说不做容易,真能不做,难啊!谢烟客的心病,只怕有的人还不少吧?
文: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