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燕儿
又是两年。他才来见她。
十年了,但是相见屈指可数。每年的同学会偶尔的相逢,也经常无意或有意地同处一座城池。他一直躲她。
远处的青山连绵成线,白云朵朵凝聚成团浓的化不开,偶尔传来叫不出名的野鸟啁啾,似抽泣般在山谷里回荡,静的灵魂都飘了出来。他颤抖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强烈晕眩。
墓碑上的音容笑貌,还是那幅长不大的模样。他曾很喜欢看到,好像这样简单的陪伴就是少年最美好的时光,却也仿佛如蝴蝶透明的翅膀,触碰即破。
听说, 世界其实是一个村庄,以为再见,却又在另一个路口狭路相逢。而你换成了我,我换成了你,像变形计一样尝尽对方所有悲欢离合,达到一场因果轮回的能量守恒。他们再度相见,可是,他不再看着她,而她看着他。
如果童话照进现实,错过的时光能找回来,那么这是一个关于爱与守候的故事。但结果是,他委婉地告诉她,做好朋友比较好。
做到什么样的好朋友?这种礼貌性的含糊其辞,还有后来礼貌性的问候,在感情里,实质是致命的捆绑,注定她为此挣扎沉沦,注定很久很久的阵痛了。
聪明的姑娘往往知难而退,保留尊严也是一种成全。可是,她就是不太聪明,这就注定是个悲伤的故事。
她开始遐想和他的美好未来,仿佛近在咫尺,亲手可以触碰到的玫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那是一个深渊,深不见底,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一边痛苦无助,一边沉醉着飞蛾扑火的奉献与崇高。
这年头,怀旧的青春影片泛滥而行, 像《致青春》的郑薇一样,像《何以》中的赵默笙一样,像《左耳》中的芭拉一样。她看着这类电影,特别能找到共鸣,在孤单的独角戏里便不再孤单,也总能从云淡风轻中找到爱的证据。但是她不知道,生活中并不都是如电影中的王子,也并不如戏码中上演的皆大欢喜。
他以为他已做到仁义至尽。有一天早上,打开手机接到一条微信,是她分享的关于她的猫。他回应了,接着感觉谈话形势越来越超出他的控制,顿时谨慎起来。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女孩子要比想象中固执的多,如此直抒胸臆让他退避三舍,怎么会有这样执念之深的人,时间溜走了几年,依旧死性不改,卡片信件还是源源不断,无论对她多冷咧她依旧愈挫愈勇。以至于同学聚会,他习惯性地问请了哪些人,看是否最好回避。
他不是没考量过,也承认她的可爱优秀,更曾她对自己的肯定而感动过,但就是打不起精神来爱她,也许是事过境迁再也不等谁,也许是因为后来心仪更可爱的姑娘,也许只是因为不爱,所以她的缺点格外刺眼,难以包容和忍耐,下定论与自己格格不入的。
对了,他有情感洁癖。
六年过去了。后来他去了另一座城池,一座没有雪落的不夜城市。没想到又遇上她,虽然冥冥之中得知她来的目的,也听说她放弃自己的理想,但不想问。
后来,他们还是相见,隔几年的相见,却发生很大的争吵。他不再冷漠的回避,而是将忍耐多年的愤怒火山般的爆发出来:我!不!愿!意!如数家珍地羞辱她,讨厌她,眼不见为净,仿佛他才是世界上最无辜的人,像傲气地审判一个罪犯,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
果然,世界寂静。他再也没收到她的任何信息,至于她何去何从,她在做什么,他关起了耳朵,一片太平。
两年过去了。老同学一个个传来结婚的消息,原来青春已走了一大半。那天,经过一个教堂,黄昏的晨钟惊起白鸽飞翔,夕阳染红了天空,好像一场肃穆而凄美的葬礼。他突然想起,记忆中有谁说过,奢望教堂里的一场婚礼,以后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是男是女你怎么知道呢?他应,笑她的孩子气。
记不得是谁了。他没有多想,就假定是他一直仰望而青睐的梦中女孩吧。
有天,他收到一份卡片,却是空白,一个字没有,没有寄信地址。卡片上是一场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几年没有回家了,他去了很多国家,看过很多风景,越飞越高,越来越成功,世界一片通途开阔。也喜欢过几个女孩子,但都几乎无疾而终,都市小心翼翼而谨慎功利的情感博弈,让他有些疲惫,最后,他只相信他自己。
也开始相信他以前固执不相信的一些观念,慢慢的,他终于慢慢理解了她,但找不到任何联系的理由。
这次他决定回家。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从来不做梦,却做了有生以来第一场梦,他迷路了,好大的鹅毛大雪,白的睁不开眼,仿佛有一个人,但是看不清脸。
他和她又相见了,只是,他终于不用躲了。
荒郊野岭杂草丛生,掩盖了来去的路。岁月累积成墓碑上的斑驳,将人生生前的悲欢离合化作一片沉寂,如星辰陨落,寂静无声。
他不愿记得的,全部都记了起来。
他记得,都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心情,她满脸的青涩手不知往哪儿放。后来坐在他后面,两人没讲过话,但是她的每句话他都听到,甚至还因为她跟别的男同学关系很好而非常不爽,后来她要离开了,他总记得那天下着最认真而又孤单的雪。
他收到她密密麻麻的信,从来不回复,但是难掩心底的感动和快乐;也曾和她促膝长谈过,分享彼此的唯一的秘密。曾得知她恋爱了,他心底却是莫名其妙的醋意。
他曾想本可以和她成为一辈子的朋友乃至知己,这种拥有便心满意足,只是无法接受她要他爱她。
到底是爱对方爱自己的感觉,还是爱自己胜过爱爱情?
最后什么关系也没做成,相处变的拙劣,口吻变的残暴,像两株纠缠的藤蔓,伤痕累累,终究累了,倦了,散了。
问朋友哪一天。他听后怔住了,那天他火山爆发般的喷向她,颐指气使。她极度崩溃,宛如失魂落魄,好像教堂前突飞的白鸽,在一辆疾速行驶的车子前飞了起来。也许是意外,也许是自杀,无从得知。
他收到一个盒子,装满了日记未寄出的书信。这年头,愿意手写日记和书信,并能坚持下来,并不多见。她的故事,她的绘画,她的音乐弹奏,她的舞蹈,她的绝望,她的欢乐,融合成文字低吟诉说着。他才得知,他去过的每一处足迹,东京的樱花,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悉尼的歌剧院…她全部跟随,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天空,品过他品过的风景。还有养成他的习惯,喜欢他喜欢的明星,听他听的歌,虽然那些明星和歌,他早就不喜欢了。
放下手中的玫瑰,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衬着那墓碑照片上干净明亮的笑容,仿佛梦里的那场雪一样,永不消逝。
这是爱情的荒谬。九年前学校停了电,所有同学点蜡烛上课。他问她,你在看什么?她应,我在看很多飞蛾扑向了火苗,相信那一刻,它们一定是幸福的。
他蹲下来看着她,宛如初见的时光,嘴角带笑意,温柔地问她,嗨,你好吗?
这一刻,她和他终于平等。
可惜她从来不知道。而他曾也不知道。
他终究是爱过她的。
后记:把这篇故事给闺蜜看,她问我,如果那个女孩活着会怎样。我答:很大可能继续受到男孩的伤害。所以我还是给了个理想而温情的结尾,如果这个男孩是个善良温暖的人。有时候,在这样绝望而执迷不悟的爱情里,死亡,也是种解脱。
28.9.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