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樟树的这些天,一直是在浑浑噩噩的吃睡中度过的,家里只有母亲,弟弟,和我三人,父亲在离樟树一百公里外的吉水上班,大概两周回来一次,奶奶去年就搬到乡下去生活了,自从爷爷走了以后,她就更加格外想念乡下的生活,她一个人在老家乡村的小院里种点蔬菜,养几只鸡,天气晴好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守着爷爷的回忆过日子,倒也过的轻松自在了。
回来的第一天我去乡下看过她,老人家生活过得越来越简单,简单到平常的饭食只需一碗白粥配一小碟少盐的青菜,有时候煮面吃,也是清淡的只有面和汤,油盐都很少放,她身体一直不好,医生叮嘱很多东西不能吃,况且她也吃不下。
我的老家离樟树市区不算很远,也就三四十公里的路程,村里原先的老宅几乎都换成了小洋楼,年轻人在外打拼,赚的钵满盆满便纷纷争先恐后的回来盖新房子,盖完了房子又继续回到大城市里去奔波,留下那些孤独的老人们眼巴巴的苦守着这空空荡荡的楼房,继续日复一日的寂寥光阴,村里的老宅子几乎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有奶奶的房子还是如同风烛岁月里的老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房子很旧,但还算整洁,青砖黑瓦的江南古建筑,经过风吹日晒和雨水的冼礼,房屋的面貌早已斑驳,但岁月和雨水并没有洗去青砖黑瓦那独有的风韵,虽没有城市建筑的雍容华贵,更不似钢筋混凝土的冷漠,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古朴而又简单的美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房子算得上是小康水平了。房子的屋顶有四个檐角,青瓦起垫飞翘,在蔚蓝的天际间像是展翅的雄鹰。层层跌落的马头墙高出屋脊,黑白分明,“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大概就是这样的意境吧。进门的屋顶上有个小小的天井,四方之财如同天上之水,源源不断地流入家中,寓意着四水归堂的美好愿望。
屋子里的陈列也很简单,厅堂正中央是一张红木漆的长条桌,长条桌上摆着爷爷的遗像,厅堂里吃饭的八仙桌早已随时间的年轮变得陈旧发白,四间厢房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角。我在这间老房子里曾经度过了一小段童年时光,之所以说是一小段,是因为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随大人漂泊,直到我十二岁上小学三年级开始,才稳定下来,定居在樟树市区。大概在我五六岁的光景,只记得我和弟弟在这间宅子里屋前屋后的奔跑追逐,嬉笑打闹,那时候屋子的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还有几棵枣树,每到夏天枝繁叶茂,阳光穿过树叶落下一地金灿灿的光影碎片,蝉鸣冗长,蛙声阵阵,我和弟弟总爱在大树下挖蚯蚓,挑逗毛毛虫,或者观察蚂蚁搬家,有时候爬的高高的去摘枣子,爷爷则是光着膀子靠在木椅子上打瞌睡。院门外是一条清澈的水渠,水渠边的青石板在水流的冲刷打磨下显得光滑剔透,记忆中奶奶总是在这条水渠边洗衣服,偶尔训斥我们的调皮捣蛋,我的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大概就是这些了。
如今,老宅的院落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前些年村里新修祠堂,挖土机轰隆隆的压过老家的院子,院墙被推倒了,柿子树和枣树也都相继被砍掉,水渠早已填满了垃圾,后来父亲回去将院子的围墙重新砌好了,院墙也增高了不少,只是院子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和满园的荒草,直到去年奶奶突然执意要回乡下,才让落寞的院子又重现了一些生机。
奶奶一天比一天老了,说话声音很轻,动作很慢,坐着跟她说话的功夫都会睡着,可她仍固执的要住在这里,她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和爷爷年轻时候一砖一瓦打拼下来的,有他们当年的气息,在那个贫穷的岁月里,他们勤勤恳恳,吃苦受累,可是生活的踏实,是的!正是这份踏实,让她不愿意离开,让她甘愿静静守候。
一座老宅,一方小院,一副遗像,在奶奶晚年的时光里,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