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字,我和阿亮被工头叫到外面,一人推着一个斗车,捡拾那些刚刚从电动车上拆分下来的零件。四点钟左右,在拉扯一根粗大的电线时,因为用力过猛,连在电线一头的铝合金管子直刺我的右小腿,戳出了一个弧形伤口,殷红的鲜血冒涌出来。我吓了一跳,瘸拐着冲去了厕所。清洗伤口后,我坐在卫生间外面的石墩上,用厚厚的卫生纸按压伤口。片刻后,工头招呼我进办公室。他从茶几下拿出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有创可贴消毒水棉签这类简单清理伤口的药物和器具。他用棉签蘸着消毒水给我清洗伤口,然而喷涌而出的鲜血让他直摇头,“跟我去药店。”
药店距分拣厂只有百来米的距离。包扎好后,药店老板给我开了两盒消炎药。临走时,他又提醒我:“一周内每天要过来清洗伤口和换药。”从此,下午两点上班后,我先得去药店清理伤口,接着带上收据交给工头,然后从他手上接过手套,一瘸一拐地加入到工友的队伍中去。
两天后,堆放于铁棚下的线堆分拣完了。后一天厂门口停了两辆9米6的大货车,车上各装有十多吨的电动车电瓶。那时,深圳正开展着严苛的“禁摩限电”专项整治,相关部门查扣并摧毁了大量的电动车。从车边走过时,我恍惚听到所有的电瓶都在哭泣,都在呼唤已被这个城市嫌厌的主人。上班后,工头领着一伙临时请来的装卸工,来到我们几个杂工面前分配任务。
“你们负责把车上的电瓶卸下来,”他对装卸工的领头交代道,然后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我们,“你们把卸下来的电池砸开,生产日期15年6月前的堆外面,15年6月后的搬到铁棚底下。”
工头讲完,我们十多个人就来到货车和外墙合围起来的狭小空间忙活起来,头顶炎炎烈日还未动手全身已汗水淋漓。装卸工车上三个、车下三个,他们干劲十足,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地面上就码起了一堆笨重的电瓶。我们五个杂工拿着铁锤,拼命地敲打电瓶坚硬的外壳,汗如雨下。当我们累得昏头转向时,老板儿子又大驾光临。
“这样锤有什么用!”他面露愠色地从地上抓起一个电瓶,举过头顶,猛地朝地面砸去,“咔嚓”一声,电瓶开肠破肚,滚出六个串联在一起的小电瓶。
老板儿子年纪二十四五,身材壮实,一身黑衣黑裤,有几分“古惑仔”的派头。他金口一开,大家就把铁锤扔到一边,学他的样怒砸电瓶。可是,电瓶实在很沉,提不到一定的高度就很难一击而裂,一个黑色的电瓶我砸了三次也没开裂。
“你不要可怜它!”老板儿子走到我的面前给我打气,“给我狠狠地砸!”
在老板儿子和周围灼人目光的注视下,我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将电瓶举到齐肩高,心里咒骂了一声“混蛋,去死!”,砸向地面,终于开了!我长出一口气,没在众目睽睽下把脸丢尽。
四点左右,工头叫我们进铁棚休息片刻,我们五个杂工无精打采地围在一起止不住地摇头、叹气、抱怨……
“你要他的钱,他就要你的命!”阿兰阴沉的脸容让我感觉好陌生。
“老表,这个工作不适合你,”阿宏诚恳地劝慰我,但更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我是没办法,不过也快了,再做一个月我就回家。”
“老子打算现在就不干了!”阿亮气得全身颤抖。
短暂休息后,我们继续怒砸电瓶。让我们稍感欣慰的是,老板儿子说是中暑了躺在办公室里没敢再出来,但精神上的放松又给身体带来过大的负荷。在砸一个红褐色的电瓶时,我的左小指未迅速从电瓶的提手中抽出,一股锥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可我并没在意,因为之前有过多次类似的情况,疼过片刻后就没什么事了,直到手套上渗出殷红的血来,我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拖着病腿,擎着伤手,心绪悲凉地朝工头走去。工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伤势,轻哼了一声:“跟我走。”自然我们又去了那间药店。
“做事千万要小心!”药店老板一边小心地在我的小指上敷浅黄色的药粉,一边跟我说话,“也千万别带情绪上班!”。
我胆怯地看了眼工头,他站店外打电话,心安不少。那刻,我居然担心他会歪解药店老板善意的提醒将我劝退。
回到厂里,工头用斗车从外面装了一车刚拆分下来的电线卸在铁棚下。
“小温,你……就分拣……这些线……”好像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工头说话结巴起来,“大家都在……做事……老板……又在办公室……”
把分类用的框摆好后,我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