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零一六年,三月八号,农历正月三十,宜娶嫁,忌出行。
昨天晚上九点,我在写小说,耳机里放的是老狼的《恋恋风尘》,之前听过程壁的,只觉得是诗遇上了歌,浑身空灵通透,但是老狼的嗓音有点浑浊,有故事,适合奔三张的男人听。
一下子让我想起了那个忙着做数学题也情感迸发的年纪,那会晚上会准时听一档音乐电台,里面千年不变地放着李宗盛的歌,那时候参加校作文比赛,特等奖就是奖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些书。
我一口气拿了三本。其中两本送给了一个邻桌的女孩。那是我一大半的家产。
一年前,她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就像世界把她的档案删除掉一样。
二零一五年的二月四号,立春。一个很快就到了惊蛰的立春,宜悲伤,宜大醉。
我们那天喝了很多的酒,假装醉的时候说了很多醉话,真正醉了的时候说了很多真话。
我记不清楚我问的她还是她问的我,“你知道高中最傻逼的是什么吗?”
“暗恋吧。”
“不,比暗恋更傻逼的,是彼此暗恋,我打死不说,你装傻到底。”
我们也过了很久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能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美好的想法的,都是很可爱的人。
二
她叫张诗语,坐在我邻桌,中间隔着是直布罗陀海峡。我走不到她旁边的位置,她也没法坐在我身边。
那会我们班主任怕我们早恋耽误学习,就把男女隔开来坐,每隔一段时间呈v字型前后左右调动。所以我们谈起同桌的你,都面面相觑,一通地感伤。
但后来几次考试后,我们都发现很多不谈恋爱的人其实都学不过班上的那几对小情侣们。
于是一部分人假借要提高学习成绩的美好想法的旗号,不断地给姑娘写情书。
老朱和我都是。
老朱掌握了班上所有女生的家庭背景和个人资料,但他喜欢的是最前排那个的女孩许月。
许月身材好,凹凸有致,爱穿白色短袖,隐约着能看到里面的紧身内衣。每次体育课之后,他就砸吧着嘴盯着姑娘的后背看,像是在看一场色情的电影,配合着窗外的蝉鸣,燃烧着孤独的心。
但是我看不到她的后背。我就盯着张诗语的侧脸看,我的眼睛像漏水一样,滋润着她的身体。
我就这么看着她,看她长大。
高三开学我和老朱在操场上走了十圈,九圈半的时间里,他和我说了班上每个女生的体重身高和罩杯型号,还特别神秘地告诉我,屁股大的女孩容易生男孩。
我有点害怕,说,我喜欢一个屁股小的女孩,怎么办?
最后一圈他说,你谈吧,喜欢就去表白啊,而且谈了之后你才会发现恋爱没多大意思,就像你用功学习后,才会意识到是有智商的差距的。
我问他,你是不是被许月给拒绝了。
他就这么斜视了我一眼,说,你懂个屁,青春就是用来失恋的。一不失恋,二不相互亏欠,以后拿什么来怀念。
过了几天,发生了建校以来的大事,老朱和普通版的学生在学校里打架,叫上了不少社会青年,他一拳把人家鼻梁打断了,自己的小腿也骨折,受了处分,
他在医院躺了几天,再也没来过学校。听说是去了高X中学的补习班了。
三
没有老朱在的日子里,好像情色片里没有男主角,没有来来往往和耳鬓厮磨,自然不够刺激。
高三的圣诞节,江x中学里依旧保持着建校来的传统,用那种红色的或者黄色的纸包住灯管,假装营造一种诗意和烂漫的气氛,其实仔细看上去,整个楼层完全是红灯区的调调。
那个晚上,她唱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歌,也不太好听,但是我觉得她那晚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就和之前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的漂亮。
她下场后,掌声雷动,原来还有几个外班男生的在和她表白。我默默地把两本书塞给到了她的格子书包里,即使我猜她也不爱看《霍爱》这类书。
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
那段时间的晚上,我几乎每晚都和她在一块走,期待着发生点什么,所以我每晚都写一首诗,床头摆着的是《雪莱诗集》。
但是一连过去好几个月,没有动静。
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是老师口中的“黄昏恋”,男男女女躁动的内心在分别的渲染下,格外的动人。
那天晚上,我猜是个黄道吉日。因为我自主招生的成绩出来,没能去的了南京大学。
其实我们每天都要同行一段路,几乎就是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我就记得那条路很长,需要很慢很慢地走,只有书本在烦躁不安,在包里颠巴颠吧地响。
我就鼓起勇气说,嘿,前面的张诗语,你等会儿我。
她就这么直直地停下了,背对着我。
十点钟的夜色,路灯黄的天,白墙黑瓦,花斑树干,像小鸡鸡那样大的月亮,他们是颜料持久的秘密,这就是我后来关于美好回忆的所有想象。
那晚,我发现她的侧脸是和路灯一样的昏暗,肩膀滑溜滑溜的,但是眼睛很明亮,像是一口吞掉了十五的月亮那样。
她那会还不戴眼镜,我看不清她黑色的眼睛,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有个女孩喜欢你,眼睛里是有月光、云和流水的,而你是看不见的。就像紫霞看至尊宝一样。
”你想去哪上大学“
我咽了口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许那时候的对话就这么直白。
脚下的石头咬着我们步子不放,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站了很长时间,长到让一对少男少女完成翻云覆雨的所有事情。
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想去北京,红墙绿瓦,水木年华,那儿有个我喜欢的民谣歌手,清华出来的,叫做李健。“
我向前走了几步,我就看到她墨绿色的发圈,可能是把整个夏天折叠起来收到衣柜里的那种绿。
原本我也想说,去北京,因为那是个很有诱惑力的词,对所有的骨子里都有点文艺想法的人来说。
但是,我那会特傻逼地说了一句:我想去个小点的城市,像是武汉或者南京。因为很多伟大的作家们都出生在一个小城市,只有在小城市里,人才不是透明的,是可以看得见的,人际关系是凝固的,他们可以把人的呼吸,生气,吹牛逼看的更明白。
我们只说了很少的话,都是关于成绩之类的,我发现那才是我们所有的梦想。
我已经送她到她家门口了,我问她,要不要送你进去?
她回过头来小声地说,行吧,我爸会打断你的腿的。
四
高考后我们都未能如愿,我最后一刻听从了家人的选择,去了北京,而她去了武汉,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南辕北辙,越走越远。
后来一次我去了武汉,路过她在的地方。
她学校门前有家热干面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面煮好后,会问是不是要加点芝麻酱。想象着她第一次吃热干面的场景,我挑起一块面,拖泥带水,纯正厚实,入口后满嘴粗粝的干气豪云。
酒足饭饱后,我拨了她高考后留的电话,小心翼翼地打这个电话,是他爸接的。
于是,我在她学校门前默默站了十分钟,带着点默哀的仪式,那天感觉全世界都在升半旗。我没有去找她,一旦时间长了,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就不如不见。
之后我再也没有拨过这个电话,每年的五月也不会再有那样像小鸡鸡的月亮,直挺挺地悬在天上。
有次同学聚会上,再一次听到了关于老朱的事:老朱那年是为了许月和人打了一架,声称是许月的男朋友,让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别去打扰她,而他从未和许月提过。
许月听了后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呜咽着说,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
全班人都在感慨老朱的铁骨柔情的时候,我偷偷地坐在了张诗语的旁边,这才发现,原来离这么近,是可以听到人的呼吸和心跳的。
于是,我问她说,我高三的时候送过你两本书吧,你看过吗?
她特别讶异地看着我说,那天我回到家,这两本闲书就让我妈翻出来了,还被大骂一顿,我甚至都没看见书名,一直以为是那几个外班的男孩送的。
“张诗语,你知道高中最傻逼的是什么吗?”
她想了会说,暗恋吧。
“不,比暗恋更傻逼的,是彼此暗恋,我打死不说,你装傻到底。”
我们那天喝了很多的酒,假装醉的时候说了很多醉话,真正醉了的时候说了很多真话。
我醒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躺在小旅馆的床上,裤裆半开着,一点想不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个处男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给她发的微信她也没回。
我也再没有去过我们在一起上学的教室,听看门的大爷说,因为楼层太高,离办公室太远,那地儿成了杂物室,专门摆些不用的拖把和桌椅。
那个教室存放着我们记忆中的杂物,那是个没有避孕套的地方,精子会一头扎向子宫,那可以孕育年轻人的梦想。所以几次回母校的时候,我最多在教学楼下面走上一圈,像纪念一个死掉的人一样。
但是我还会在电影里看到她,她变成了沈佳宜,变成了周小栀,变成了很多很多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很多很多的人爱慕着她年轻的面容。偶尔还会热泪盈眶地想,她还记得那个当年恃才傲物、那么让人讨厌的少年给她写的那些信和老掉牙的诗歌吗?
高晓松老师讲过一个关于他二叔的故事,他最后感慨道:最终就算把一切都还给你,那她也回不来了。
我喜欢的女孩不见了,是因为我们都不回去了,即使让我们再次相遇。这就是成长的一部分。
今天我看到过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应该是附近工厂里的,估计喝的不少,就这么坐在绿化带的边上,从脖子红到脸,仰天高歌那首当时几乎成了国歌的《同桌的你》,声音浑浊,粗糙——“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我心里骂道,嘿这哥们真傻逼。眼眶却湿润了。
情长纸短,不再往下写。
明天是三月九日,农历二月初一,宜告白。往后的三百六十五天大概都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