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S癫痫突发住院了。网友们的留言让人感动。
“汪小菲,好好爱这个为你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太心疼了,孕期引发子痫,现在成了癫痫,伟大的母亲!”
满屏都是对大S的理解与爱护,并引申至呼吁对癫痫病患者尊重与保护:
“癫痫不是精神病,只是一种普通神经疾病,请不要伤害他们!”
“癫痫病人需要更多的关注与爱护,多给他们一些空间!”
还有些网友自身也是癫痫病患者,在线交流患病的感受与经验,分享温馨的故事:
“我初中同学上课时癫痫发作了,很担心同学嘲笑他,但是我们全班人都没把这个当回事,和以前一样对他,很美好❤”
“小医森一枚,癫痫是神经内科最常见疾病,跟感冒发烧一样,只是个病而已,所有的病人,都可爱着呐!”
……
据说癫痫发作是大脑异常放电,我想大概是老天爷赐给他们的礼物,他们脑海里有烟花,有海洋,有照亮这个广阔世界的一道闪电,一道光。
↑上图: 癫痫病患者脑电图,一闪一闪的烟花,照亮世界的闪电
讲一个我所接触过的癫痫病人的故事。
在我们那里,癫痫被叫作羊角风。最早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还觉得很好听,像是一种花的名字,眼前出现春风拂过花丛的画面。
持有这朵花的那个人,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外号老五。
老五微驼背,脸黢黑,眼深邃,几乎不笑,嗓门又大,常常大大咧咧骂着脏话,还爱穿皮夹克,梳油油的大背头,明明也是一个和气的人,却莫名让人有些怕他。
他做生意,运气时好时坏,好像赚了一笔钱,又都陆陆续续赔光了,日子就忽好忽坏的过。有钱了打酒买肉,拎半个猪头一只烧鸡回去,没钱了就不管了,让老婆去菜地里砍白菜自己想办法去。
老五爱打牌,是我爸的牌友。我爸也喜欢打牌,我妈不让他跟老五去打,因为老五经常打着打着牌,就不见了踪影,突然就羊角风发作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牌友们起初还赶紧掐老五的人中,按压胸口,手忙脚乱抢救一番,旁边老人喊“卡根筷子到他嘴里,别让他咬了舌头”,再撬开紧咬的压塞根筷子压住舌头。后来众人也见多了习惯了,都不去管他。
羊角风这个病,一发作就身体僵硬,手脚四肢蜷缩颤抖,牙紧紧咬死,眼睛翻白,口吐白沫。但是最好别碰他,抬他去医院啊或者摁住他的手脚啊都不用,过不了五分钟,他就自然好了。
不过我还没见过老五发病时的样子,都是我妈我爸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的,心里觉得瘆得慌,又充满了好奇。后来一次街坊家娶新媳妇,老五也去了,正吃着酒席,老五突然发病了,“老五又抽风了!”听到人喊,我还没来得及跑过去看,就被我妈拉着回家了。我妈说:小孩子家家看什么看,别吓着你!
老五每次自己抽完风,就咋咋呼呼:把我扶起来啊!你们这些人,真没良心!左右牌友或伸手或白他一眼:快起来吧你,该你出牌了!老五倒下的时候,倒也没人偷偷顺他的牌,使个诈什么的。
老五的老婆高高大大,比老五高一头,比老五更不爱笑,养了三个孩子。按道理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候养三个孩子的人家里都脏兮兮邋遢得很,加上条件差,不怎么讲卫生,夏天还好,大人孩子冬天一两个月不洗澡是常事,有的家长几天都想不起给孩子洗一把脸来。
老五家不一样。老五的老婆爱干净,家里倒说不上多整洁,但有一条家规必须遵守,那就是不论大人小孩,不论春夏秋冬,晚上睡觉前必须做几件事:洗脸、刷牙、洗脚、洗屁股,女孩还要用毛巾擦洗一下身体。一家五口排着队一个个来,她盯着谁也不许少一项,哪项不做就不许上床。老五经常跟牌友们抱怨说:每天洗洗洗,烦死了!可是他媳妇长得人高马大,他也不敢惹,只好遵从。牌友们也常常开玩笑问他:老五啊,昨天洗屁股了没啊?媳妇让没让你上床啊?
没有一个人开老五羊角风的玩笑,也没有一个人格外同情他,待他和普通人一样。其实不歧视,不怜悯,视同常人,是对羊角风患者最大的尊重。
后来有一年老五消失了,彻底从故乡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故乡最美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一位婶婶,是从新疆过来的,在化妆还没那么广泛流行的年代,她是我们那里唯一一个纹了眉,脸上涂了白白的粉,嘴巴永远涂着口红,还喷着香水的女人。她的衣服也是自己巧手缝制的套装,合体又柔媚,整个人又丰硕肥美,像水蜜桃一般,还说着一口令人心生景仰的普通话,那是电视里的人才说的话呀,简直是一个妙人。
可这么一个人儿,偏偏嫁给了一个瘸子,一个腿部残疾一走一点地的人,而且她的老公还常年在市里工作,一年四季不着家。他怎么就那么放心把这样的老婆搁在老家呢?大人们都说这个女人留不住,背后里议论:“你看吧,她肯定是骗钱的,过不了几个月就跑了。”“等着吧,她一个人,跟守寡一样,肯定捱不住。”
可偏偏她却安心过起了日子,一年又一年,生了一个女儿乖巧伶俐,又生了一个儿子,十来年就过去了。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也接受了一个口音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有一天猝不及防突然就消失了。人们以为她终于去市里找她老公去了,结束两地分居。
谁也没有把美丽婶婶的消失和老五的消失联系起来。老五的家人分头到全国各地去找老五,两个月之后,还真把老五给找了回来。
原来,老五和美丽婶婶私奔了。
私奔,在那个年代我们那个小地方是一个多么浪漫的词,只有戏曲里才有这个词。这样浪漫的事儿,如果搁置其中的道德因素不论,居然让老五干了。
美丽婶婶家也有牌局。一般男的组织男的牌局,女的牌局少,男女不混搭着玩儿。美丽婶婶家是混搭着玩儿的,男男女女都有。她又漂亮,又阔绰大方,牌局上准备一盘盘的香蕉苹果梨葡萄干巴旦木瓜子花生,还准备了水饺鸡蛋挂面谁饿了随时煮,大家都喜欢去她家。
没想到,那么多或帅气或儒雅或平常的牌友,入了美丽婶婶法眼的,却是老五。或许跟他的皮马甲大背后有关,或许跟他老婆每天逼他洗得干干净净有关,美丽婶婶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癫痫病人,反而是人群里最有魅力的那一个。
也并没有谁觉得,那么个漂亮女人,怎么就看上个癫痫病人?在所有人眼里,老五和每个人都一样,和他们自己一样。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而且或许也是大家期待了十来年的风流韵事,终于发生了,像气球嘭一下炸掉了,也就是一股空气,原来也并没有什么。
老五被家人找了回来,随即又开始了做做小生意、打打牌的日子,只是运气更差,赚钱更少了些,依旧每天被老婆逼着洗脚洗屁股,依旧扯着嗓门骂骂咧咧走街串户找牌友,依旧打着打着牌突然就出溜到了桌子底下,羊角风依旧一直没有好。
就是这么一个人,过着平常的日子,有着平常人的烦恼,犯着平常人也会犯的错误,被生活宽容,被世界宽容。
如果每个大脑里有异常闪电的人,都这样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过着平常生活,不论是好是坏,是喜是忧,不是也很好吗?
所有癫痫病人,和所有病人一样,和所有人一样,都有着瑕疵,有着不完美,都可爱着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