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与翕曦有个一年之约,若在这一年中,我们依然没能在天津安家,便决定都回南方生活,为布客就此画上一个句号,一切交给上天来注定。
2017年到来之际,把翕曦接到祖国最南方的海岛,共计布客的去留问题。
转眼,这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夜夜无法安睡,心中难以割舍但又无能为力,如果说二字头的年龄,我们能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着梦想的旗号,做着一些所谓与这个世俗世界抗争,看起来却像是玩得很嗨的事情,可是三字头正当年,却又不得不在实际问题面前低下头来,而立之年有而立之年要尽的义务和承担的责任,这是如何也绕不开的话题。半年前我们都觉得这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可半年后的今天布客依然还在。这一百多个日子是如此煎熬,而回忆总是显得轻松许多。
今年刚过完年,我们一边小心翼翼发布了布客招募合作伙伴的消息,一边又暗自不甘心幻想着会不会有什么转机。有很多人都找过来问,而我们也不可能把尽心尽力养大的孩子给钱便变卖给陌生人。合适的人选非常难找,大家都只是对开咖啡店抱有幻想,无法全职尽心尽力去做,原来不仅是我和翕曦,身边的同龄人都心怀美好愿景却不得不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当年的桀骜不驯变成对骨感现实深深苟同。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万念俱灰嚎啕大哭的深夜,老板爷说将来有机会我们再开一家比现在更好的布客吧,我哽咽着点头,心里却想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布客了,因为告别的不是布客,而是血淋淋的青春啊。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站出来----我们多年的老顾客,他们说布客不能转给别人,只有文婷你在,布客灵魂才在,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们2012年拍布客微电影,同样万念俱灰的时候冒出来,在没钱没人没技术的情况下帮助我们把微电影拍完的Frank;一个是清荷姐姐和翕曦手把手教着烤饼干烤蛋糕的重量级选手格蓝。
翕曦说,这么多年,要真的把布客说转就转,她也不舍得,在布客有个妥当的归宿前,她先回天津继续开店,布客去留由我来做决定。可是,虽说那时翕曦回去了,可店小二们都尚未回津,布客一亩三分地全靠翕曦打理,又开启她一个人每天跑堂12小时全月无休连轴转的模式,我看了也特别心疼。
过年期间我在湖南、云南、海南三头乱串,一听到有人说羡慕这种两岸三地的生活我就只剩下苦笑。当时Frank和格蓝放心不下一个人在店里的翕曦,每天一下班就往布客跑,想搭把手帮个忙,但因为对店内工作全然不了解,总是帮倒忙。观察多了以后,两个人发现布客在布局和流程上都有很多冗余复杂的问题,以至于特别繁忙而不得要领,翕曦自己一个人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总结合改善,于是他们俩一一记录下来,等店里晚上十点客人散尽,就开始帮布客收拾常年堆积如山的仓库、规划厨房区域、梳理操作流程、构想环境布局、着手招兵买马等等等等,好几个夜晚,两个人在店里讨论到深夜才回家,然后把讨论结果发给三千里以外的我。
我在家每天坐立不安,老板爷看我身在海南岛,心系天津布客大本营,终于批准我一个月时间。我也保证,用尽全力折腾这最后一个月,也算是对自己的交代,要是布客依然没能步入正轨,我就心甘情愿地放弃。
回到天津后一头扎进店里,又回到了每天激情四射回到家依然兴奋到睡不着的战斗状态 ,把前些日子的规划一个一个落实。就在这期间,霍姐从老家回来重新归队,新来的90后店小二跟着翕曦很快熟悉了店内工作流程,布客重现生命力。像以前一样,每天在店里迎来送往,老桥下班来吃饭总是帮着品尝新品给建议,每次喝杯冰美式就走的风墨也跟着出谋划策,总喜欢在闭门前出现的大壮爸爸反复叮嘱说,布客不能没有了哇,不然我们这些老邻居,不知道去哪的时候该去哪里呀。连这一年在家静养的清荷姐姐也默默给Frank发信息说,布客先由你们顶着,实在不行就找我,怎么着我也不会看你们不管。有大家的鼎力支持,我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每天鸡汤一碗一碗的干,可实际问题总还是要面对,招聘就是头等闹心伤神的事,无数怀揣浪漫的文艺青年来应聘,不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我都非常满意,拍着平胸向所有人保证人员完全没问题,可总是接二连三出现来了又走的情况,基本因为事多钱少离家远、父母之命不敢违、家有小儿正待哺、海阔天高要去飞。招聘让我每天像坐过山车一样从高空跌至谷底,那种老天爷你在逗我玩呢吧的心无以言表。以至于连平时斯文的翕曦,都伙同着大家一起怂我说,李文婷你动不动就拍着平胸保证的人都在哪里呀。
虽说磕磕绊绊,人员总算是稳定下来,新的团队熟悉工作尚需要一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翕曦看布客基本像个样子了,也放心地回了老家,去迎接她的新生活。
团队建立起来,我们开始对店内做进一步改造,将几个库房进行划分和整理、楼梯吸烟区的布置、厨房空间划分、吧台与后厨工作区域的划分、洗手间水台重装、店内每一个屋子的重新布置……为了节约开销,大家把各自家里的工具都带过来,所有改造能自己上的都不花钱, 柜子拆下来的门板继续用作厨房搭架子,仿佛又回到了2010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
首先就是断舍离,闭着眼睛把七年来积攒的各种以为将来会用上至今也没用上的东西全部扔出去,店小二又捡回来说咦这个挺好的呀,那个怎么就不要啦,我都快哭了,如今店里家大业大堆积如山,都是因为每次你们这一问,最后我又舍不得扔了,这次咱们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憋说话,扔!扔出风格,扔出水平,筛了好几遍到最后实在扔无可扔的时候,我们开始做加法,看看哪里可以换、哪里可以增。
布客用了多年的木地板,店小二每天反复拖洗依然一幅灰扑扑的样子, 而换一套少不了四位数的开销,于是使劲回想,仿佛依稀记得木地板下面是白瓷砖,于是琢磨了几个晚上,终于在一个清晨拍大腿对大家说:掀!所有人看我这么自信,DuangDuang把布客木地板全掀了,下面确实是白瓷砖,但是白瓷砖上根深蒂固地敷着厚厚的水泥。我恨不得当下就找出一把锥子在扎在心上以向众人示罪,在怒目葵葵下,我一个手巴掌捂在脸上两行热泪滚滚流下来,店小二宁宁淡定地找了两张木纸板,示意我坐地上,说,有什么好着急的,慢慢搓呗!格蓝见我俩拿着小刀片搓偌大一屋子的水泥块,叹了一口气走进厨房,给我们递出来两把菜刀。
全店总动员整整搓了12个小时,下面的白瓷砖开始犹抱琵琶半遮面,我激动得语无伦次,问,哎那个形容事情快成了词叫什么来着?手里停下活来开动脑筋使劲想,“事半功倍?”“马到成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搓了一整天地板的众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负责厨房的霍姐拎着垃圾袋路过一票蹲在地上的人,轻描淡写从嘴里飘出四个字:胜利在望吧!众人欢呼,哇,原来霍姐就是我们那深藏在布客的扫地僧!
胜利在望,大伙搓地板工作也在万家灯火一盏一盏暗下去的时候接近尾声,夜已深,一个个肚子开始表示抗议,我们决定出去吃顿好的,从这一天起布客就可以恢复营业了,以崭新的面貌开门纳客。
一边简单营业,一边对布客做一些微调和装点,布客的墙壁、玻璃、门窗,店小二们都用小刀片一一刮干净。以前门厅落地窗边放有沙发,进门时总显拥挤,我们把原先的桌子锯成两半横着一拼,再装上几个长桌腿,装小线灯并不是那么顺利,经过动手改造,便成了现在的样子,尤其是夜晚,灯光从玻璃窗映射出去,以外面的暗夜为背景,从店里看向外面,有着漫天星光的既视感,每一位顾客看到晚上的布客,都非常惊讶惊喜。
再后来就是餐品改造,这是一个长期且浩大的工程,我将另书一文以表。
如今,2017年上半年已过一半,我们也步入正轨,以前在职四年的店小二燕燕,回老家生完二宝之后再次回到布客,为我们增添了人力。她说,很喜欢天津,也很怀念大家,她的梦想就是能在天津安家,非常庆幸布客还在,她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还能回到这个家。Frank说,回来了很好,至少我们大家都没有向命运妥协。
曾经有很多的时候,我为守护别人的梦想感到力不从心,每天傍晚到闭店,我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个城市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又一盏一盏熄灭,想象着这么多年在这个城市中穿行,遇到的每一张脸庞在布客的欢笑与泪水,这一个一个的人之间,有着看不见的线,构建出这个城市的网,这一张网越密集,我们就越离不开这座城市。若只有疏落的几根经纬线,那么我们很容易就会从那些巨大的空白处掉下去,至少这个城市与我们并无关系;而若要挣脱密集的网络,则需要足够大的力量和勇气。
大学毕业到如今,我在天津生活的近十年里,曾经一天24小时,我有12个小时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有着交集;再后来,我只在家与布客间往返,仿佛这个城市的其他部分都已经陷落不见。曾经,我喜欢呼朋唤友每天招待八方来客,而没过几年,我更愿意独处或者和一两深交长谈。每一年,我们都有如此大的不同,去年打包行李退还住房时,我还在心中一一列下离开天津前的愿望清单,而今年走的时候,觉得做什么都是多余,一个人默默离开就好。做布客这些年,我遇到过许多人许多事,一开始的人和事都像是传奇,有一一写下来的欲望,希望能让他们在布客的历史上有着更长久的生命力,其实,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我们只是曾经被安排在某一个十字路口擦肩而过,之后,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悲欢离合,其中并没有我也没有布客的影子,似乎也这样幸福下去。这样,我慢慢觉得自己很渺小,曾经自以为别人守护梦想的那份力不从心,也就释然了。
滨海这座城市很大,也很小,一个人有一个梦想,一个灯泡点亮一个家,布客不过只是这几百万分之一,这十年也不过是几千年的一瞬,我的小小悲喜,对于这座城来说,全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人各有命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倾尽努力,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最后想说,希望多年以后,无论你生活在这座城市、或是路过、或是回来,我们依然还在老地方,亮着一盏灯。
文婷
2017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