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你以为远逝的,其实它永远也不会远;一些你以为很近的,其实它还是远的。该留存内心的,自然会留存,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岁月的磨砺,这些可贵的,是什么呢?
陪护父亲的日子,久未谋面的亲人都出现在面前时,我不由得感叹:四叔的牙齿都掉了许多、堂姐已经做了奶奶身边还有这个九岁我却从来没见过的小外甥、比我大不了几岁当年就爱逃学的表哥又买了两套房子......就如隔了世纪的老电影,呼地在你面前放映,一点一点的记忆都被捡拾了起来。病房里突然传出蝈蝈的鸣叫,惊呆了所有人,有如突然得到暂停的命令,张大的嘴巴都不敢合上,片刻的安静聆听确信真的存在一只,便循着声音盯住了阿婶家儿子军哥的口袋。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口袋里掏出的却是一只很精致的小笼子,说:“这是昨夜黑我到森林公园给烁烁捉的蝈蝈。”
烁烁是我11岁的儿子,当娘的非常清楚,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宠物。
当年我家和阿婶家前后院,可在记忆里,却没怎么来往过,因为什么呢?阿婶的父亲在城里上班,阿婶却下嫁给了我那长的一般职业是农民的阿叔,不知道这是不是主要原因,到现在我也没问过我的父母,反正当年他们家的院子里天天传来骂声,都是阿婶的。晒了被子天却阴了要下雨,她会骂上一通;小猪把猪圈拱了跑出来在院子里拉屎,她也会骂上一通;小红姐绣的鞋垫不太好看,她仍然骂上一通;我家的收音机放了好听的音乐她还会骂上一通......很多次做饭时烧着地锅,我就会用火棍边在地上画十字边思考:什么原因让这个阿婶这么会骂人,谁教的她?她父亲就没管教过她?怎样才能缝上她的嘴?别说缝了,好像谁也不敢去回应。也是极度讨厌了骂声,便极度讨厌了他家的院子和院子里的所有人。
我的母亲没怎么教导,我家姊妹四人却从来不说脏话不骂人,要说这也算阿婶的功劳!现在结了婚,有时和老公拼架,吵不过他,我就选择了阿婶骂的方式回击。老公恶狠狠的说:你父母就没管教过你?我想说:我的启蒙老师是阿婶!
军哥是阿婶的大儿子,顺理成章在那个家庭就要饱经风雨。无论阿婶怎样舞刀弄枪,奇怪的是军哥从来就没哭过!让我刻骨铭心的一次场景是:秋收时,大家每天都是抢收到昏天黑地才回家,此时我和小我两岁的妹妹专职就是---看场。 自家的地,用石磙碾出一大片硬地,用来晾晒花生、玉米用。这时家里的幼老就会上阵,一来看着不被虫鸟破坏,二来还要及时翻晒。这项工作就是看场。我和妹妹此时会倍感幸福,除了本职工作,剩下的就是玩蚂蚁、斗蛐蛐、翻马车咕噜、跳绳......场地外围是几个像田字格的水坑,用来沤废弃秸秆的土坑,是很好的肥料。唯一不舒服的就是大人下晌晚,常常要饿肚子。特别是天黑了企盼大人回家的急切心情。那天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我们姊妹两个忍着肚子里的咕噜噜,眼睛盯着大人下晌的路口。突然,一个小孩慌不择路的到我家场里,后边追着一个手拿木叉的女人。一边追一边骂一边打,奇怪的是小孩并不哭,只听见普通普通的挨揍声。最后这个小孩无路可逃,拐进了水坑的死角,抱着头蹲在地上,又被揍上一番。
我和妹妹都惊呆了,因为我们从没见过如此暴力的家法。最惊叹的是这个小男孩的坚强!
看清楚了才知道是阿婶在揍军哥。
后来爸妈下晌,我和妹妹把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迫不及待的讲给他们。妈妈说:你婶拉车走不动,让你军哥帮忙推车时,他却没听见在捉一只蝈蝈玩。
我和妹妹也爱捉蝈蝈玩。村西南地里种的都是花生,中午头上,爸爸还在加班抢收,为的是下午太阳偏西时能把所有的蝈蝈捉住。
蝈蝈这种小动物性子很柔。如果你家一共三畦花生,你收第一畦时它们会迁移到第二畦,收第二畦时会迁移到第三畦。如果你想成功捕捉,第三畦就要从两端往中间夹击,这样的话它们不会跑到邻家地里,乖乖被俘。特别是下午落山时。如果停了一夜,它们就迁移到邻家地里了。
父亲每次都会帮我们捉二三十只,晚上院子里尽是蝈蝈的歌声。妈妈还会给我们讲怎样听声音区别公母。据说母的炸了很好吃。可爸妈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所谓的美食的。
所以我对于当年军哥因为一只蝈蝈挨揍的事绝对是不理解的!
所以现在年届四十的军哥夜里不睡觉跑到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给我儿子捉蝈蝈当宠物,反而有些理解了。
这只军哥亲自捉来的蝈蝈便到了我家。一进门,我就提议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单元房,有窗纱,随便它折腾吧,最关键的是每个房间都养了绿植,它喜欢那棵就缠绵哪棵吧。儿子还摘来丝瓜花、南瓜花喂它,因为姥爷说这是蝈蝈最喜欢的食物。
夜里,它会在卫生间的绿萝里耍一段豫剧。早上,它又在客厅的文竹上轻吟一曲《忐忑》或者跑到书房里轻嗅儿子的书香去了......偶尔静下来,儿子便会问:蝈蝈呢?咋不叫了?是不是渴了?确实,唯一觉得对不住它的是家里没有甘甜可口的露水啊!
早上打扫卫生,它还会怕到我的拖把上,挑战性的发出威胁性的吱吱声,弄的我只好无奈的绕道而行;昨夜里竟然跑到儿子的床头下,欢唱个不停,担心它夜里跑到儿子被窝里捣乱,想让老公把它找出来,循着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害得老公趴在地上往床底下也是找不到。今天早上,它又在门后的墙角里欢唱个不停,真的是二大爷赶集----随便悠啊!
家里有这么个可人的宠物,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不过我真是担心,九月之后,该怎样安抚儿子脆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