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前,我一直叫胡霞。直到上小学时,我报名晚了,班上另一个也叫胡霞的女生抢占了先机,老师便勒令我爸必须当场给我改个名字,否则,她不好叫唤我俩。当时改名字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需要经过复杂的手续。我到六岁还没上户口,公安局的户口簿里没有我的档案,医院里也没有我的出生证明。因此,从某种角度讲,我并没有正大光明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爸一拍脑袋,大约三秒钟的时间,一个名字从口里蹦出来:胡晓明!于是这个名字就伴随了我一生。不像现在取个名字要大费周折,家里两代人想破脑袋还嫌不够,还得去算命摊上测测五行缺什么,然后在名字里补齐缺的那些。
至今我也猜不出我那文化不高的爸是如何想出这个不俗的名字来的。往百度里一搜,叫胡晓明的人个个都是精英,商界,文学界,艺术界,医学界都有同名者。当然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男性。叫胡晓明的女性,我敢断定地球上只有我一个了。
紧接着,我也遇到了一些小烦恼。数学老师总要念起我的名字:小明……买了五只铅笔,用掉了两只,还剩几只?小明……今年6岁,小红今年4岁,两年后,小明比小红大几岁?小明……
虽然同音不同字,而且也没带姓氏,可每次老师一念到小明这两个字,我的小身板就一颤一颤的,生怕喊我起来回答问题,弄得我在数学课上总是高度紧张,结果大部分都是虚惊一场。然而也有中枪的时候,当老师大喊胡晓明三个字时,我却左顾右盼,仿佛她叫的还是题目里的小明。
除此之外,我总是被不认识我的人当成男同学。记得有次代表学校去外地参赛,那个举办方也不经过我的同意,直接把我安排和另一个男生一间客房。直到我去报到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是女生呀!
更悲催的是,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朝着那个男性名字的方向生长了。读中学时,我常年剪一个女式男发,穿着奶奶的黑色呢子衣改成的夹克,脚上穿一双大头皮鞋。经常有一帮男生在我后面走,嘴里小声嘀咕着:“你猜前面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以为我耳聋么?好想一转身,公布一下正确答案,不过也怕转过身给他们看脸,他们会斩钉截铁的说:“真是男生呀!我就知道我猜对了!”那样我真的就无地自容了,还是一溜烟跑了好。
从那时起,我开始抱怨我爸给我取的这个男性化名字。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女性化的名字呢?这样我就会温柔一些,像个女人一点。有时我想还不如叫胡霞好呢!虽然胡霞这个名很俗,至少是个女性的名字。只要名字取得好,人都会变得美起来。比如我们班上叫潘婷婷的女生,那真叫一个温柔如水,举手投足眉眼间竟是妩媚,说句话都是娇滴滴的,让我们听得酥麻酥麻的。男生从来不欺负她,相反总是保护她照顾她。而我长着一副方方的大脸,一双长长的大脚,说话时的嗓门十万八千里之外都能听到。我扛不起的东西,男生决不会来搭把手。他们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扛得起。如果她是水做的女孩子,那么我就是铁打的女汉子。
我越来越觉得我之所以像个女汉子,都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就像那个名字宿命似的锚定了我的人生。可是我又没有勇气去改我的大名。思来想去,我只能取个“艺名”“花名”“笔名”之类的来弥补我的“缺陷”,于是我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拥有了好多名字:胡姬,落雨无声,绝色一刀,twicebaby……每个名字都有特定的使用场合,踢馆砸场子时就用胡姬,讲江湖义气时用绝色一刀,装柔情妩媚时就用落雨无声,扮演宝妈时用twicebaby。当然,我用得最多的便是我的笔名——尧月。这个名字是把晓明两字的偏旁去掉。少了两个太阳,阳刚之气顿失,尽显阴柔之美,正合我意。甚至,我还刻意的蓄起长发,穿着打扮也往女人味方向发展,以此来对抗我那个男性化的名字。
有时想,名字就如衣服,你穿上什么样的服装,你就是什么样的人。穿上白大褂,你就是医生,穿上军装,你就是军人,穿上警服,你就是警察,穿上工作服,你就是工人。因为服饰,我们拥有了对应的身份。而名字也如此,我们总会按照名字的含义去约束自己虚拟世界中的言行。我有如此多的网名,便有了如此多的身份。我可以扮演不同种类的人群。名字是我为自己贴上的标签。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履行名字应有的职责。
以上所说的,都只是按照预先设定的人格和身份来扮演。还有一种人,他们刚开始没有标签,他们只有普通的身份,他们用时间汗水和智慧,把普通的名字变成世人皆知的标签。一谈到喜剧大师,人们总会想起卓别林,罗温.艾金森,周星驰,史蒂夫.卡瑞尔……一谈到文学巨匠,人们总会想起但丁,哥德,莎士比亚,普希金……名字在他们那儿是无足轻重的符号,重要的是他们赋予了名字一生的意义与内涵。名字不再是空洞无物的符号,它已随着生命的成长在升华,发光。
不知何时,我对于我的名字再没有任何反感,名字之外的人生才是我应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