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巡视,回来已近中午。开车进入小区时,发现门口有一名形似流浪者的年轻人,在临街绿化道旁用三块砖头支了一个灶,里面还有柴火没烧烬,正坐在一块景观石上吃面条,显然是刚刚煮熟的。身边是一辆挂满包袋的自行车,看上去结实而陈旧,就象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古董货。
与其说是考虑用火安全,还不如说是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把车停好后我马上回头去见他。我判定他并非乞丐也不是智障,而是一个有意为之的流浪者,或者是行为艺术家。这种人不同寻常,特立独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准确的说是活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而我希望接触和了解他们。
年轻、刚毅、红黑的肤色、凌乱的长发,额头上捆了一圈黄丝带,象日本浪人的那种。上穿暗红短袖T恤,下着灰色长裤,脚下是一双前端已经脱层开口的平底布鞋,整个人、车、衣服、行李,还有两个吊在车上的大号矿泉水瓶,没有一样不是脏污的。盛面条的器具是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拌了红色的老干妈辣油,颜色鲜亮,看上去还较有食欲,脚下放着那瓶老干妈,就是他的下饭菜了。他胃口很好,没有筷子,用一只餐叉上下翻飞,大口吃面,目不斜视,旁若无人。
“嗨——你好啊,这日子过得蛮潇洒。” 我走近他,向他打招呼。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坐在石头上抬了一下眼睛,剑眉浓密,眼神明亮,神情话语透着戒备和疑问,但是态度镇静而淡定,还兼带着一丝高冷。
“这个小区是我在管理,看您生火煮面才过来的,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试图打消他的狐疑。
“哦——火堆我会掩埋的。”
他的神情明显释然,放松了,但言语之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老干妈味道不错,你能吃辣,南方人?”
“我山西的,后来在安徽。”
“难怪,这两地也都吃辣的。我是湖南人,无辣不欢。”
“湖南的?那是,你们吃辣很厉害。”
“看您的状态,这趟骑行时间蛮久了吧,都到了哪些地方?”
“三四个月了,广州、珠海、澳门、香港、新疆、西藏……明天到三亚。”
“很羡慕你的这种生活方式,我也喜欢自由,但牵挂太多无法实现。您没有伙伴,独自进行的?”
“没有,我喜欢独行,人这辈子其实就是一个人的旅行。不是吗,父母夫妻孩子,都不能永远陪伴你,老公生病了老婆最多伺候你,老公死了老婆不可能也陪着去死,是吧?”
“嗯,是这样,有道理。您到三亚后怎么打算呢,您是做哪行的?”
“我就在三亚做事,做吃的。”
“您多大了?”
“你看呢。”
“我看不准,二十多岁?”
“所以呢,你要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是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咦——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猜他年龄差太远,没有眼力见吗。但我没打算问他这个。
“您成家了吗。”
“没有,成了家就不可能一个人随心所欲了。”
“您这一路有没留下影音资料或旅行笔记呢,沿途与人分享?”
“分享?那要看他有没这资格。”
这句话让我明显觉察到了他的异于常人。
“哦,您有微信吗,微信分享简单、方便。”
“我用微博。”他接着说:“不够资格的人无法分享,志趣不同,对牛弹琴。”
额——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头牛,交流有点难以继续,但还想多点了解:
“你昨天睡哪的?”
“山上。”
“阿陀岭吗,海南蚊子多,其实您可以睡村庄或村镇啊”
“我有蚊香,也有帐篷” ……
谈话之间,他已经吃完满满一盆面条,起身倒出矿泉水瓶的水冲洗了三遍,收在布质的行包里。然后找来一块薄片的石头铲了几挑土,压住灶火,再把石片盖上踏了一脚,彻底清除了火烛,就准备上车出发了。 “您还会继续这样的生活吗,下次还会路过这里不?” “我们应该再不会见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骑车启动,只留下一个挺拔和远去的背景。
一位有个性的骚年,一次偶然的路遇,一个因我出于探询而主动接近的苦行者,就这样一去不返了。如果不写笔记,他将在我的记忆中淡去或遗忘,我愿意记下他,记下这不为人知的另类个体。不,他不另类,实际上当今社会有着越来越多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将走向何方,又将有何结局,我们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只是希望他们未来好运,一路平安。
有人是为了苦练心志,有人是为了游历江湖,有人是为了艺术或事业,但这个人我看都不是。他的远行装备太差,甚至没有装备,以至于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他有手机。他的行包只是布袋,未见护目镜,也未见遮阳帽,更没有相机,他与他的一切都显得寒酸,更重要的是显得脏污,与那台老旧笨重的单车形成了绝配。真的,我更觉得他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一个潦倒的人,一个心比天高但可能命比纸薄的人。
好了,上面只是我觉得,我说的也只是可能,我了解他吗,不了解。如果是一个有钱人,有房有车有公司,甚至是个富二代,但他就喜欢这样生活,或者就喜欢这样体验一下生活,就喜欢让自己当苦行僧和清教徒,那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