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本故事纯属虚构。本故事纯属虚构。)
“天上又出现另一个神秘景象来,有一条大龙,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它用尾巴卷起天上三分之一星辰,摔在地上。”——《启示录》12.3
“接着,我看见一只兽从海里上来。它长着十角七头,在十角上戴有十个冠冕,七头上有亵渎的名号。”——《启示录》13.1
一
从国立武昌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硕士毕业后,我就再也不想念书了。父母和导师一开始还苦苦劝导,对我说只有念博士或者出国深造才会有前途。可我始终没有回心转意,后来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其时,我奔波于各种招聘会,希望凭借一己之力找到合适的工作,然而根本没有任何单位需要生物学硕士。四处碰壁之后,我意志消沉地回到家中待了几天。父亲终于看不下去,通过关系为我找了一份工作。一切打点妥当之后,他给了我人力资源部刘经理的电话号码,让我自己和他联系。
“哦,你是小林吧。我们夏总谈到过你。听说你是武昌大学的研究生?当年生命科学学院分数线挺高的啊,都能上清华北大了。虽然你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但专业毕竟不对口,而且我们是国有大型企业,正规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今天下午两点半是招聘笔试。中午十二点十分你到典雅咖啡馆,我请你吃个便饭,到时候再详谈。”
外面下着大雨,让阴郁的街道上更加拥堵不堪,公共汽车行驶整整一个钟头才到公司附近的站点。尽管有雨水的冲洗,沿街建筑、树木全都灰头土脸。我在一排不起眼的门面中间找到了刘经理说的咖啡馆,除了招牌上两个大字,没有任何能体现其“典雅”之处。大概是因为还没到饭点,里面冷冷清清。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成股流下,令外面的景物时隐时现。墙上复古式的挂钟走到十二点零五分,刘经理匆匆走进来,把湿漉漉的雨伞折好放在门口。“久等了,”他笑着说,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点餐了么?”我说还没有。他叫来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又为我点了一份牛排。
“不好意思,这几天正为公司招聘的事忙得团团转,等下还有个会,我就陪你喝杯咖啡好了。”
“您太客气了。我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呢。”
他摆摆手,说:“能帮忙的地方我都会尽力帮你的,不过你自己一定要努力,夏总对你相当重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交给我,说:“这是下午考试的答案,趁中午还有两个多小时,你就在这里把它背会吧。这个咖啡厅别的不咋地,倒是相当适合学习呢。”那份答案因为受潮有些卷曲,我费力地将它们摊平,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全部都是网络通信专业相关的考题。虽然我平日里计算机玩得还挺溜,但仅限于一些实际应用,对于这种纯理论的东西几乎是一窍不通。看到我面露难色,刘经理说:“别担心,你现在突击地背一背就可以了,考试的时候能答多少答多少,到时候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操作的。话说回来,反正即使是相关专业的毕业生也未必能答对这些题。”
咖啡上来了,刘经理说:“我们公司的情况还熟悉吗?”
我把从网上看过的介绍说给他听。
他点点头说:“大致情况就是如此。”他接着补充道:“我们公司的新人都要去做售前售后,所以刚开始会比较辛苦,薪酬待遇也差一些。不过表现好的话,满一年就可以回来做生产做研发。有条件的话,升职不难,所以前景还是相当光明的。”
才喝两口咖啡,刘经理借故去前台付了账,然后就拿了伞匆匆告辞。我嚼着生硬的牛排,就着甜腻的咖啡,一边试着背考试答案。那几张纸潮得厉害,全都皱皱巴巴。上面的字迹开始浸润扩散,变得模糊不清。与此同时,函数、定义、术语、图表纷纷跳起了舞,它们像一群漫无纪律的羊,东跑跑、西跳跳,在草原上撒欢。我的目光疲于奔命,根本就无法将它们捉拿归拢。没看几行,我的思绪就开始四处游移。这些纸为什么这么湿?一定是刚刚雨下得大,把刘经理的公文包淋透了。这么说来,他的裤腿、皮鞋肯定也都湿了,可惜我刚才一味地为工作上的事紧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说中午还要开会,说不定正是要回家换裤子鞋子呢。我这是在干嘛?一个人在昏暗的咖啡馆里,对着看不懂的答案发呆。我完全无法将什么网络通信、售前售后、打拼巴结等莫名其妙的事情与我自身挂钩,仿佛这些全然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未来。辛辛苦苦学了六年的专业知识,到头来竟要从事与之毫不相干的另一种工作,究竟值得吗?短短一个中午的时间背会答案通过考试这可能吗?即使通过了,这样对其他应聘的人公平吗?我对这种死记硬背的考试厌恶透顶,说到底,这也是我之所以不想再念书的原因之一,早知如此,我不如继续考博士好了。我头脑中响起了那首歌:“我从小很刻苦/可学的东西没用处/我学了十年算算术/最后让我喂养猪”。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三年——他妈的何止十年。我这么胡思乱想,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我对考试和工作彻底失去了信心。我拨通了刘经理的电话。提示音响了很久,他才接起电话。他压低声音说:“我在开会。怎样了?”
“对不起刘经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下午的考试我就不去了。”
他沉默了一阵,说:“这么放弃太可惜了。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
“我已经决定了。”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说:“哎,那我就不再劝你了,回头别忘了给夏总打个招呼。”
“好的。多谢您的关照。还让您破费了。”
“用不着客气,可以报销。对了。还有那个,千万不要泄露了,我们这种企业性质,含糊不得的。”
“明白了。”
我把答案揉成一坨塞进垃圾箱,冒雨走出咖啡馆。回到家里,我把情况告诉了父母,他们虽然没有责备我,也满脸堆着不痛快,毕竟花了钱,送了礼,又欠下人情。本来万事俱备,最后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硬把这煮熟的鸭子放生了。他们生我的闷气,懒得搭理我,我正好耳朵清净。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成天读书看电视打游戏,困了就歪在床上睡一会儿,饿了就上厨房寻觅点剩菜剩饭,或者吃点垃圾食品应付了事。就这样混了半月有余,某一天不知道是早晨还是下午的时候,我父亲实在忍无可忍,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掀了我的被子,大喊大叫数落着我的种种不是。“窝囊废”“败类”“垃圾”“猪狗不如”,诸如此类的字眼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没有让我产生任何其他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身体的热量从我裸露的肚子和后背迅速流逝,倒是让我感到莫大的困扰。半梦半醒之间,我本能地想要把被子夺回来。我揉着酸胀的眼睛瞥了一眼,被子已经被我盛怒的父亲大人扔到了地上。这种情况之下,想要再入睡是不可能了。但为了避免争吵的尴尬,我翻个身背过去,仍旧闭目养神。他从来没有那样生气过,最后他连鞋都没脱,就跳上床狠狠地踢我,边踢边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老子白白生你养你了,干脆把你打死算了!”我也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任凭怎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最后他踢不动也骂不动了,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噎得自己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