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贵妃第一次看到魏嬿婉是在一个雨天,凌云彻撑着一把油纸大伞,小心护着个双手捧着黄牡丹的宫女,他们小心翼翼,眉眼间却是深深欢喜,仿佛这样走在雨中是极快乐的事情。
这两个女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已是十八年后,幽冷寂寥的翊坤宫。当年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娴贵妃,如今形同废后,幽禁无天日;那个含卑忍辱的小宫女,早已飞上枝头后宫称尊。
要论魏嬿婉人生这一把牌,抓得可是烂透了,而她在后宫四落又能四起,全凭坚韧心志和看透世事人情一双慧眼。
魏嬿婉第一次被皇帝看入眼,是在纯妃宫里侍候大阿哥之时,那么点点些微的希望,她就敢去御花园“偶遇”,几乎点亮前程,很倒楣被海兰看见,撺掇纯妃将小宫女丢去了花房,继而又陷入启祥宫的黑暗。
魏嬿婉拿自己做赌注,和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进忠约定,进忠助她在皇帝面前露脸,若成事,她拿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谢他,若不成,她便与他对食。而魏嬿婉心中早有决断,若不成,她宁可一头碰死也不愿与太监对食,所以她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万幸成事,这是魏嬿婉的第一落一起。
虽然有金玉妍虎视眈眈,在皇帝恩宠庇护之下,魏嬿婉从答应到令贵人之路走得还算稳当。可是如懿一直看不惯她抛弃凌云彻攀高枝,借着魏嬿婉进献的满满一大碗燕窝粉丝,凡尔赛钟鸣鼎食人家做派,引得皇帝也不满魏嬿婉的粗陋,笑她“乞儿露富”。
魏嬿婉仓惶退下之时,又闹了“不识甜白釉”的笑话,使皇帝更添轻视,恩宠稀薄。
但魏嬿婉很擅长抓住机会,在金玉妍陷害如懿与大师私通事件上,她知道自己与金玉妍的结是怎么都解不开的,索性全力押如懿赢,因此长跪养心殿前,力挺皇贵妃清白。这一把她果然押准了,不仅拉近了和如懿的关系,恩宠也有所恢复。
之后曲院风荷一舞惊艳,当场封妃,终于成为后宫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嫔妃。
这是魏嬿婉的二落和二起。
但好景不长,因为“鹿血酒事件”,魏嬿婉得罪狠了已是皇后的如懿,多年铁树不开花的如懿偏偏这个时候有了孕,有着嫡子执念的皇帝对如懿各种做小伏低,于是一切错都成了魏嬿婉的错,连太后都出来走了两步,嫌弃永寿宫不安分,魏嬿婉再度失宠。
之后魏嬿婉还被太后诈出了她谋害舒妃母子的死罪,她却能以退为进,自荐成为太后的棋子。浸淫后宫几十年的太后看中她“狡狯如狐”的本事,为了能探知皇帝心意,以便及时筹谋,保护自己两位公主,太后收下了魏嬿婉这枚棋子,并助她到热河行宫,一举复宠。
这是魏嬿婉的三落和三起。
此后宫中皇后党与令妃党泾渭分明,而冲突彻底爆发是因为皇后的十三阿哥永璟在接生之时被人为脐带绕颈而死。这件事虽由魏嬿婉的母亲魏杨氏顶了罪,可魏嬿婉到底难逃嫌疑,永寿宫从此冷若冰窟,她刚生下的七公主也被抱去给位分不如她的颖嫔抚养。
谁都以为永寿宫再也翻不了身了,可魏嬿婉就是能凭着“救了和敬公主唯一的儿子庆佑”这个功劳,不仅成功复宠,还犹如开挂般一路生儿育女,并在讨厌如懿的和敬公主和她背后的傅恒支持之下,将皇后如懿削得溃不成军。
这是魏嬿婉的第四落和四起。
相比如懿一辈子沉溺于“年少情深”不可自拔,魏嬿婉称得上人间清醒。
皇帝从来都是新宠不断,斗倒一个女人,只不过是让另一个女人更快成为他的新欢,所以宫里的女人越多越好,人人争宠便没了专宠,她的日子便安稳了。
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彩旗飘飘,红旗不倒,何其通透。
而如懿呢,她倒是不在乎自己是红旗还是彩旗,但她必须是皇帝最爱的那面旗帜,不能接受皇帝爱别人多过她。可是一个女人到了四十多岁,还非要去做有着大小老婆一堆的男人最爱的那个女人,格局未免小了。所以面子和里子,如懿始终选的是面子,结果面子里子输个精光。
在为讨寒香见欢心而新建的宝月楼上,如懿的少年郎把她称之为“曾经喜欢的一个”,那一刻如懿感觉眼前的世界是粉碎的雪片,每一次呼吸都有挫磨的痛。真是令人无法共情,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受到来自枕边人的猜忌、怀疑、冷待,儿女接连被害死也讨不回公道,她居然只沉浸于自己“失恋”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一天天沉溺于年少情深,一天天失望于皇帝的真心,皇帝有真心吗?当然有,只不过那样的真心,谁稀罕谁蠢呗。
而对皇帝痴迷寒香见这件事,魏嬿婉固然心头发酸,可她“欢欢喜喜”接受了,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也碍不着她什么,君恩本来就靠不住,唯有孩子才是未来岁月里的倚靠。
魏嬿婉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成为人上人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不奢求情爱,十分简单只想做皇帝的宠妃,过越来越好的日子。而如懿呢,有了荣宠要尊位,有了情爱还奢求尊严和底线,她求的越多,想要守护的越多,软肋就越多。
如懿在最得意的时候,情爱、凤位、儿女都齐全了,当她失意的时候,守护的东西就难以保全了——年少情深、蓝颜、儿女、养子,如懿一个接一个失去。
离开翊坤宫前,魏嬿婉对如懿说了最后一段话——这个世上唯一能赢过你的,不是我,不是香见,也不是孝贤皇后。我们都不是,唯有皇上。要你生,要你死,全在于他……我赢不了姐姐,可我能借着皇上活得比你久,比你好就成了。
这段话,同如懿登临凤位前夕,太后教导她的如出一辙,可惜如懿从来都没有真正听懂。
帝后夫妻帝后夫妻,先君臣后夫妻,皇权是用来倚靠的,不是拿来对抗的。在后宫编织爱情的人,连残梦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