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文人们之:
划过长空的那颗耀眼的流星:王弼
写到王弼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如今,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在二十三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试想,有不少人可能是大学刚刚毕业,或者找到了一份工作,或者正在找工作,人生的事业可能是刚刚开始,距离功成名就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路程。然而让我惊讶的是,我所要讲述的魏晋南北朝的那个王弼,在二十三岁时已经是名闻天下,成为一代宗师了,并且令人遗憾地在这个年纪就告别了这个世界。人与人的这种巨大的差异让我深深地思索并深感震撼。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魏晋思想史的研究专家王晓毅先生曾这样评价王弼:王弼在哲学上奏出了时代的最强音,“虽然他像流星一样匆匆闪过,只生活了二十三个春秋,却以其不可思议的天才智慧之光,照亮了整个时代,指明了魏晋玄学的理论航向”。能引领一个时代的人为数极少极少。
耀眼的流星像极了王弼的人生。时光短暂但壮丽辉煌,震撼人心,鲜明地反衬出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平庸无为,亮丽的流星划过,让人永远难忘。
王弼(公元226年——249年),字辅嗣,魏国山阳(今河南焦作)人,经学家、哲学家,魏晋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王弼所在山阳王氏是汉魏时期的一个显赫的政治文化大家族,出过许多高官,并且家学传统深厚。王氏家族无论在政治舞台上还是学术领域中都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在历史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不容忽视。
王弼的身世很有意思。他的的祖父叫王凯,与我们前面讲到过的王粲先生是堂兄弟。当时两人为了躲避战乱,离开中原老家,一起到荆州去投奔刘表。在他们到来之前,刘表本来是想着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名声更大的王粲的,但见到二人后,发现王粲貌丑而王凯貌美,就以貌取人,把女儿嫁给了王凯。王凯生了个儿子叫王业,而王业的儿子则是王弼,所以说王弼还应该算是刘表的曾外孙。更有意思的是,山阳王氏家族的成员后来成为曹魏集团的重要成员,尤其是王粲,与曹氏父子关系密切。王粲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因为卷入了谋反案被处死了,但曹丕念着和王粲的旧情(前面我们讲过,他还曾率众学驴叫为王粲送葬),就安排王凯的儿子王业过继给王粲,所以说,王粲应该算是王弼的继祖父。
山阳王氏家族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尤其是王粲留下的来自蔡邕的近万卷书籍,与家族的其他精神遗产共同构成了无人能比的丰富的家学内容。这应该是王弼先天的财富,也是他后天成功的重要基础。正是因为继祖父王粲得到蔡邕赠书6000余卷,后来又积至万余卷,才使得年少的王弼有条件阅读大量书籍,了解各种经典。能读万卷书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近代学者卢弼在《三国志集解》中分析:“王弼年甫弱冠,即为经学大师……盖缘伯喈藏书万卷,尽入仲宣,又转而归王弼,博览宏通,渊源授受,有自来矣”。“博览宏通,渊源授受”八个字说得好啊,这里强调的就是家学渊源的重要性。
王弼在年幼时已经非常聪明,十几岁时就开始钻研老子的思想(老子的难懂我们都有所了解,当今一些学者对此还是盲人摸象),他能够把《老子》讲得头头是道,并且因此声名远扬,被当时的官员、文人们所称赞。
当时已经很有身份的玄学家何晏给《老子》作了注,书写成之后,还没有发表,就去拜访年龄比他小不少的王弼。但在他看过王弼写的《老子注》之后,不禁为之叹服与倾倒说:“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此言的意思就是:孔子曾经说过后生可畏,说的就是你啊。可以与之讨论自然与人世间的种种事情啊。并且把自己的书名改成了《道德二论》。从此两个年龄悬殊的人成了谈经论道的好友,也成了魏晋玄学的领军人物(很有意思的是,两个人虽然不是同年生,但却是同年死的)。
后来,在何晏的推荐下,王弼还进入曹魏朝廷担任了官职。不过王弼的确不是官场中人,他喜欢的不是官场中的那一套,擅长的也不是官场中的那一套,所以不可能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在他进入官场后,有一次与曹爽见面,曹爽屏退左右想要听听他的治理国家的见解,但王弼只是和他论道,讲了些玄学的大道理,曹爽很不愿意听这些,所以由此就不再重视王弼。也正是因为王弼年资甚浅(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而且不擅长公务,时间长了就越来越得不到重用了,长期屈居为他人之下,心情十分郁闷。由此可见,学者就是学者,官员就是官员,两者什么时候也不能混淆。
公元249年,王弼患疠疾而亡,年仅二十三岁,遗下了一妻一女。《王弼传》中记载“弼之卒也,晋景王闻之,嗟叹者累日,其为高识所惜如此”。晋景王司马师听到他的死讯,叹息了很久,认为他是一个见识高明的人。
像王弼这样的天才思想家级的重要人物,陈寿的《三国志》却没有他的传记,只在《钟会传》里说:“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为尚书郎,年二十余卒。”短短二十几字,非常粗略,这实在是有些不公。从今天的眼光来看,王弼的价值比钟会不知要高出多少。值得庆幸的是,何劭的《王弼传》则比较详细地纪录了王弼的生平、性情、交游,逸闻以及他跟当时名士清谈的言论,也正是从这里,我们才看到了王弼与裴徽、何晏、刘陶、锺会、荀融等清谈名流相互来往的情景。
在王弼还不到二十岁时,著名学者裴徽看他很聪明,便拿出一个玄学界尚未解决的问题来问他:“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王弼回答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裴徽问的是:“无”是万物的起源,为什么孔子从来不提起,而老子却一直在说它?王弼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便回答说:孔子了解“无”的意思,如果一直在谈它的话,“无”就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老子认为自己了解“无”的意思,而滔滔不绝地说,是因为他理解的“无”其实是“有”,这也就是孔子比老子高一节的显现。裴徽听了赞不绝口:“这样一个小孩竟然轻而易举地回答一个如此深奥的问题,弼乃天才也!”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有一则关于王弼的故事讲到:何晏任吏部尚书时,很有地位声望,当时清谈的宾客常常满座。王弼年龄不到二十岁时,有一次去拜会他。何晏因为听到过王弼的名声,也想要试试他的学问,便把先前人们讲的玄理告诉他,并说到,这些道理我认为是谈得很透彻了,还能再反驳吗?王弼当时便提出反驳,讲得头头是道,满座的人都觉得讲的有理。
淮南人刘陶,能言善辩,为当时的人们所推崇,但每次他和王弼谈话,都会被王弼所折服。
王弼虽然英年早逝,只有短短的二十三年的时光,但他的学术成就极高,对后世影响极深。他不光著述甚多,在短短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著有《老子注》、《老子指略》、《周易注》、《周易略例》、《论语释疑》、《周易大衍论》三卷、《周易穷微论》一卷、《易辩》一卷等数种著作,说他著作等身一点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他所有著述的质量很高,有自己新颖的创见,开一代风气。王弼对《老子》的理解、对《周易》的阐发、对《论语》的发挥,引领了后世无数研究者的学术方向。有人说,他的智慧之光,跨越魏晋玄学的历史长河,照亮了整个中国古代哲学史。这个评价放在他身上还是很合适的。的确,他就是属于那种开创一代学术新风的人,属于引领后世学术研究方向的人。
王弼的一大贡献是在易学研究上一改过去的积俗,尽扫先秦、两汉易学研究之腐迂学风,以言简意赅的论证代替前人的繁琐注释,开创了易学研究的一代新风。王弼的易学观体系庞大,内容深奥。他以老庄思想为主,建立了体系完备、抽象思辩的玄学哲学。其对易学玄学化的批判性研究,其本体论和认识论中所提出的新观点、新见解等,对以后中国思想史的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清代“四库馆”学者评论道:“《易》本卜筮之书,故末派浸流于谶纬。王弼乘其极敝而攻之,遂能排击汉儒,自标新学。”(《四库全书总目·周易正义》提要)正是因为王弼扫除了前人研究《周易》时产生的的种种弊端,才得以开创新的学说,领后世风骚。作为魏晋玄学的开创者,王弼的立论宗旨就是要融通易老,建构新型语境下的中国哲学本体论。
王弼的哲学采用了思辨的形式,以探讨宇宙本体问题为主。王弼认为,万物统一于一个共同的本体,这就是“道”,或者“无”,世界万物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有这个本体,世界万物的丰富多彩,就是这个本体的表现,这就是所谓“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他主张以“无”为本、以“无”为用。他的哲学体系就是从各个方面来论证这个命题,所以他的哲学思想又被人们称作“贵无论”。
王弼的玄学还对佛教中国化、本土化起到了重要作用,融合了其与中国文化的相通之处。他的“得意忘象”的思考方法对中国古代诗歌、绘画、书法等艺术理论也有一定影响,后来有很多人与之共鸣。
总之,天才的王弼,是中国哲学史上有较大影响力的思想家,他与何晏一起,首创玄学。在短短二十三岁的生命历程中,开创了魏晋玄谈的一代风气,创立了以无为本的思想体系,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