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风里,七月云雨。梦境外你卷起滴着泥水的裤管,露出草帽下深邃的眼睛。
清晨和黄昏,你和二八式单车在老街穿行,后座上的我,惺忪着睡眼,小手扭住你宽阔的袖口,再安心的睡去。
七月的花草生鲜靓丽,粉扑儿的是我脸颊的红晕,青的像极你额上的青筋。你的手大而扁,却十分耐看,掌心纹深刻而精致,指甲总是整整齐齐。
你时常清理绿箩的枝叶,编织竹篮和蜻蜓,用一双大手,变出各样的东西。
你时常给我扎辫子,却永远绕不清两圈还是三圈橡皮筋,总扯着头皮,手忙脚乱的安慰哇哇大叫的我。
你时常教我背诗,说了上句却突然丢了下句,还得我来提醒。
你时常哼着小曲儿,我也有板有眼的学着,秦腔里粗犷豪放的唱调,逗得你哈哈大笑。
你时常让我骑在脖颈上,一下子站在巨人的肩膀,我刺激的呼喊,你也不管,任由我在最高点丢人现眼。
你时常在我面前抽烟,那种焦焦的气味我不怎么喜欢,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你吐一个个单调乏味的烟圈。
你时常去最好的裁缝那里聊天,扔给我一盒粉笔,让我拥有整整一个下午想象的时间。
七月的夜晚,你握着蒲扇,在茶香里沉思,我眯着眼睛,看到你投在墙上的身影。你写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做着蜜糖的梦。
七月里你递给我的五角钱,都化作甜甜的冰棒,此后的每个寒夜,那味道都在腹腔里回旋。
故乡的七月,风里含着阵阵馨香,冰雹造访,你叹息着,无力打理老院前打落的花骨朵儿。记忆的香气终于消散、淹没在无声的梦里,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
七月流火,日子变得更加索然无味。
你时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思维和动作保持着永恒的分离。
你时常昏昏欲睡,在物我混沌的世界里变成油画一般的静止。
你时常面对餐桌流泪,每一滴都流进我的心,而我的泪总是掉在碗里,混着饭菜,一起哽咽着下咽。
你时常盯着笔,右手食指拼命颤动着神经,而我背过身去,抽搐着抑制感情。
你时常呜呜啊啊,声带里上了三年的锁,我后来也很少说话,有时给你哼哼那段铡美案。
你时常在轮椅上哆嗦,手脚冰凉,我给你披上我最喜欢的衣服,他们却让我别弄脏。
故乡的七月里,空气是药引。没人打理的花草凋零,人们熟视无睹着,像你的样子,快枯朽的生命。
我给你读每天学到的古诗,给你尝巧克力的味道,拉起你的手,在你茫然惊慌的眼神里,唱轻轻的歌谣。
我在你手心里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嬉皮的问你有没有看懂,尽管你无声无息地回应。
我还是和你玩拍手的游戏,假装胜利,然后厚着脸皮跟你说我要吃糖。
三个七月里,我匆匆的重现着过去的时光,执拗的逃避着、抗拒着科学对生命的审判。
七月里的七次梦魇,以黑色完结。
修罗披着黑色斗篷,转身,是你的脸。
你的脸大概模糊了吧。
第九年,年年岁岁月月,我不停息的相信着轮回里的十八年,竟已过了一半。
十年生死,夜夜凄凉。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