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儿外传

一
我叫红孩儿。

我的父亲是牛魔王，母亲是铁扇公主。

三百年前，父亲迷上了狐狸精，不再归家。
母亲郁郁寡欢，拼命督促我修习。当她打听到有处仙山，内有名师教习时，她便毫不犹豫花费巨资，千里迢迢送我来此。

这里环境挺好，管吃管住，老师敬业。只是，我不爱和同学玩——我怎么敢玩？我们都是辛苦来修习道法之妖，难道妖生竟有那么多敢浪费的时间？
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妖可以那么开心？

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吗？
哪里没有聚散临别，为什么要假惺惺的惜别呢？
想见的，天南海北，始终可以再见，不想见的，何必假装伤情呢？

有同学因学业繁重，自挂了东南枝。
立即就有同学红了眼眶，伤感悲怀。
我有些感慨，生死难道不是常态？修道之人，还看不开？

也有同学赞叹云海苍苍，缥缈蓂茫，仙山之花，芬芬馥郁，仙山风情，果然异美。
他们也拉我赏美景，品佳肴。只是，他们不会知道——我能见云，却不能见美，我知花香，心中却只思——终是凋谢之物，挂在枝头又有何可喜之处？我的五感俱在，却无法把一切和美联系起来。看着热闹的他们，我总是偷偷的走开。

二
我的专业是三昧真火，师尊时时亲临指导，他很喜欢我，时常赞我资质不凡，把我列入修习榜样。同学中有妖小声八卦：“就是他，他父王早就不归家了，他就是个没爹的孩子，他母亲也不怎么管他……”

我大怒，捶得他鬼哭狼嚎，把他挂在悬崖处吹了三日。师尊叹息：“你心魔太重，终有……”

那时，我并不明白，我有心魔。我来此仙山，当真只想好好修法，别无他想。

我只想早日炼成三昧真火，让母亲开心。

然后呢？我也没想过，大约像其他小妖一样，找个山洞，自立门户，就此了却妖的一生吧。也或许哪天实在觉得活得无趣，就此仙山，一跃而下，倒也畅快。

三
那天下课，我一个人在松树下养神，突然感觉有人在挠我的耳朵。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玉雪肌肤，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我，我顿时脸都红透了，转头就想走。

“你就是红孩儿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很凶恶，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
这个小姑娘毫不在意，只是嘻嘻一笑：“哼，你管我。”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她既知道我是红孩儿，那我也要知道她是谁，方才公平。

“那你叫什么？”
“嘿，我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要问我是谁，哼，我偏就不告诉你，谁让你这么凶的。”
小姑娘一说话就笑，像一湾小溪叮咚响，真好听。明明我想生气，都不知道说什么。
她又咯咯的笑：“逗你呢，你脸都红了，我叫白珠儿，我家就住学校后面的松树林。要不要去我家玩呀？”

我从不和陌生人说话超过三句，今天却鬼使神差的，竟跟着她去她家做了客。
她的母亲容貌极美，还温柔和气，让我唤她织姨。

她看向珠儿的慈爱眼神，她微笑着嘱咐珠儿招待好朋友的模样，突然让我明白——原来母亲可以是这样的。

我几乎就在那时，喜欢上了这个温暖的家。我和珠儿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从不问我，父王为何抛下我们母子，我也从不问她，为何她只有娘亲没有父亲。

四
我们一起学习，她认真的写字，我认真的看她，看她粉红的脸颊，看她长长的的睫毛，看她雪白的手腕，把黄灿灿的金丝映衬得异彩非常，她发现后，就褪下金丝：“诺，送给你。”
“不要，我不要，男孩子怎么可以要女孩子的东西？”我的脸又红透了，我拼命的摆手。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好吧，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金丝，想了想，又放在了最贴身的地方，睡觉都不会摘下来的地方。

晚上，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听纺婆子纺纱，看萤火虫飞来又飞去，看天上有流星划过。

“快许愿，快许愿。”夜里，珠儿的声音格外清脆。
“你许了什么愿？”珠儿问我。
“我……”我不敢看珠儿，怕她知道我许的愿是——要永远和她一起看星星。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来得及许，不过我许了呀，我许的愿望是，要你早日炼成三昧真火。”珠儿偏着头，笑着对我讲。

我埋着头，也偷偷地笑，不知为什么。只要看见珠儿的笑容，我就卸下了所有的重负，只想笑。
……

五
珠儿绣了一幅八卦图，是织姨给布置的作业。我一看就笑了：“真丑。”
“你再说一次！”
“真丑。”我嬉皮笑脸的开玩笑。
“呜呜呜呜……”珠儿哭了。

我慌了，对不起说了一万遍，珠儿还是在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笨蛋，你亲亲我呀……”珠儿轻轻的呵斥我。

我，我的脸红的都透了，连耳朵都红了，我的脚也软了，连脚背都提不起来了，我慢慢的，慢慢的凑过去。可是，太香了，我不敢亲下去……
“笨蛋，你要闭上眼睛啊……”珠儿气恼的跺跺脚。
…………………………
珠儿果然不哭了，亲亲真有用，我想。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可不敢告诉珠儿，我在想，希望她每天都哭。

珠儿靠在我的肩头，玩着我的项圈：“这项圈真好看，是引出三昧真火的法器么？”

“对，这是我出生时，一位路过的神仙送我的，父王说这宝贝出自东海，东属木，木能生火，又因常在东海，沾了水气，不至让火无法控制，能让使唤者随心所欲控制火，父王极为喜欢，说这是好兆头，我将来必定炼火成圣，所以为我取名红孩儿。”

六

“两个小家伙，吃饭啦！”不知何时，织姨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靠在我肩头的珠儿慌忙起身，羞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嚷嚷母亲：“娘亲，你怎么都不敲门呀？！”

织姨笑得更温柔了，眼睛却看向我：“傻孩子，你们都长大了呀，看你们也是互相欢喜，不如，织姨把珠儿嫁与你？”

我，我的心怦怦乱跳，我默念：“师尊教诲，修习之人，首当修心，修心！心，我命你！不许狂跳，不许狂跳!我想运气封住乱跳的心。

不行，全身的气息竟都已跑到心这里，我无法控制，这些叛徒，就这么急着向心道一声恭喜么。全身上下，竟无有一丝力气，连眼睛看向珠儿的力气，都失了去。

我不敢抬头，任喜悦充满这四肢白骸，我在心底跪谢四海八荒之神灵，上天终于垂怜我了，怜我孤苦寂寞，终让我遇上了珠儿，假若和她在一起，这妖的一生，就是完满了。

“不！我才不！我打死也不会嫁给他的！”珠儿已经跑了出去，只留下她斩钉截铁的话语飘荡在房间，终于灌进我方才还欣喜若狂的脑海。

我呆呆的抬头，正对上织姨的脸，她微笑着看我：“女孩子嘛，都是这样。红孩儿，你是男孩子，可不要计较珠儿的小孩子脾性。”
我慌忙点头。
哦，原来是害羞，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好……

七
“珠儿，你绣的八卦图越来越好看了。”
“真的吗？”珠儿的语气很是平淡，甚至，有一丝丝不开心。

“珠儿，你是太累了吗？要是你不想绣也没有关系，我们去求你娘亲，就不绣了。”

“不用”珠儿没有了以往的活泼，语气中尽是冷淡。

“珠儿，你到底怎么啦？有不开心的事吗？你和我讲呀”

“你懂吗？我娘亲说，等绣好了八卦图，我就长大了。你知道吗？我长大了。”珠儿仰起头，平静的看着我，我却总觉她眼底，有一抹哀伤。

“长大了不好吗？”

“哼，你果然什么也不懂！以后不许再来找我！”珠儿突然就生气了，扭身进了屋。

女孩的心思真难猜，我确实什么也不懂，但我也没工夫去研究了。这段时间，我特别忙，要交毕业作品了，我的三昧真火，我得不分日夜地抓紧时间炼化。
………………

八
这天，接到通知，全校放假三天，因为师尊要大婚了。那些个好八卦的同学私下都说，师尊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能嫁给他的姑娘可真有福气。

我是师尊的得意弟子，理应跑前跑后，可是，婚礼当天的事务，师尊竟一样也没派给我，还让我去后山站岗。

好吧，许是我是这代弟子中功夫最深的妖，让我做安保，保师尊婚礼太平，自是最合适之人吧。

山间白云闲闲，松涛滚滚，却又隐约传来打斗之声，我屏神细听，果是打斗，方向正是师尊的洞房。

洞房里，大红蜡烛摇曳，却生起冷冷的寒意。

新娘竟是珠儿！

打斗的是新郎和新娘！

我赶到的这一刻，我的新郎师尊，正一掌击向了珠儿。珠儿像个木偶般砰然落地，瞬间面无血色。

我红了眼眶，从脖上取下项圈，就要引出三昧真火
师兄死死的拦住了我：“你疯了么，那是妖女，她要吃掉师尊！你是谁的弟子？！”

我冷然站立，我不信！

是，这是我的师门，难道我的手上，竟要沾同门之血？但，无论如何，今日我势必要护着她的。

我扶住珠儿，她勉力靠在我身上，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我轻抚她的额头：“珠儿，我来了，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九
下一刻，我挥掌即出，毫无防备的师兄即刻落在丈外的花树丛中。

同门一拥而上，我并不发怵，毕竟，平时他们赏花赏月赏星星时，我在练功。他们心疼自己，少涉险地，而我，却常让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们的一招一式，俊秀飘逸，我的功夫，并不好看，只是实用，实用到三招之后，同门俱带着惧意，纷然后退。

师尊巍然不动，并不出手，我心中一酸，我的师尊，虽言语不多，却爱护我至深，难道我真是禽兽，还要对自己的师尊动手？可若不动手，珠儿又怎能逃出生天？

罢了，罢了，拼我这一命，若能送出珠儿，我自刎于师尊前谢罪就是。

我柔声附耳对珠儿讲：“珠儿，不要怕，我只要带你冲出此屋，你母亲自然会接应你。”

珠儿缓缓的摇头，眼里尽是哀痛，却不说一句话。

“逆徒！”大师伯从天而至，风沙随之扑面，眼里尽是对我的失望“你看看你师尊，你看看，他幻化的样貌是谁？”

刚才忙乱之间，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但情势危急，并无暇使用法力看清幻像，现在施法定神一看，师尊何止像谁，他就是幻化成了我的模样。
这……？

十
大师伯叹气：“唉，事到如今，也该告诉你——

这珠儿母女俩，对你可从没安过好心，她们只想吃掉你，拿掉你的三昧真火。
你师尊这才将计就计，冒充你答应了婚事，再冒充你行婚礼。

你看，果然是刚刚礼毕，这妖女就露出本性，要吃掉你师尊……如果是你，怕就被吃掉了！”

我目瞪口呆，我听闻过蜘蛛一族族规，每一只蜘蛛，成婚的时候，都必须吃掉自己的丈夫。

织姨织姨，珠儿珠儿，我怎么就从没想过她们是蜘蛛？听珠儿说过，她娘亲忙于升炉炼火，既然她自己炼化有火，为何还记挂我的呢？

“她修炼的，是那佛灯火，乃是从龙神处偷来的火种，为金盏之光，照日月不照之处，明天地不明之时，但有个极大的弱点，就是怕风，所以，必须有你那三昧真火做引，因你那三昧真火，至阳至纯，万物不敢侵袭，这样方才圆满。”

我呆立，大师伯又叹：“你以为这小丫头缘何认识你？”
我转过头，呆呆的看着珠儿。

半晌，珠儿缓缓点头，微笑着：“是，我只是为了这火。杀了我吧，傻子。”她特意把“只是”二字咬得很重，生怕我不明白。

她的笑容，重伤之下却仍然纯净无邪，一如我们初见的模样。难道果是越美的女子，心肠愈毒？

十一
我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回荡心前，一切都是假象？一切不过我痴愚不堪罢了？

珠儿，我的心口如五雷同焚，好似要炸裂了，珠儿，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珠儿，没遇见你时，我常觉这世间无趣，常想速归阴司，闹他阎罗殿一场，下世再不来这妖界了。

珠儿，珠儿，你可知，天下人人可负我，可你不能，你是我这妖生唯一寻着的温暖，你是我于这漫漫妖生中唯一活下去的勇气，珠儿，为何负我？为何？

“师弟，师尊为了你，干冒险境，你不杀了这骗你的妖女，还对得起他老人家么？”师兄已回到屋中，见此情景，大声喝我。

我低下头，举起手掌，化作凌厉刀锋，望着珠儿：“珠儿，不要怕，咱同归幂界好不好。”珠儿无力，只是摇头……我泪珠翻滚，眼前一片模糊，这刀锋，迟迟落不下去。

十二
“红孩儿！”
声音的主人是珠儿的娘亲织姨，她再也没有往日恬淡的笑容，发丝散乱，想来闯进这内殿，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她惊慌的奔向女儿，珠儿软绵绵的叫了声娘亲，再无力气开口，她摸了女儿的脉搏，大惊，摇晃着珠儿：“孩子，怎会伤得如此重？你的内丹呢？内丹怎么不见呢？”

珠儿勉力看向我，织姨目露惊恐之光，突然欺身到我跟前，扯出我颈项中所挂之物，正是当日珠儿送我的那串金丝，我贴身挂着，从未取下。

“哈哈哈哈哈，我教得一手好女儿啊，想我蜘蛛一族，冷漠绝情，竟然教出这样的女儿来……”织姨笑得弯下腰，一头长发竟肉眼可见的变白，她撑起身子，再抬头，满脸皆是泪水。

“织姨。”我想去扶她一把，却被师尊喝住。

“傻孩子，织姨没事，只是珠儿，就算今日你不杀她，你也再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织姨？师尊只是击了她一掌，只要求我师尊开恩，放了你们回去，调制调制总能好的。”我已经预感到哪里不妙，却又抓不到头绪，只是胡乱急切的回答

“呵呵，调制？这么重的伤？小子，你可知你胸前挂的是什么？”

“金丝，珠儿送我的。”

“那是珠儿的内丹，她一身的法力，炼成此丝，尽数在此，没了金丹，她就是个凡人，挨了你师尊这一掌，你说，她能活么？”

我的傻珠儿，她知道无法违逆母命，必定要嫁给我，就把内丹先送于我。

她是怕成婚当天，天性制住她心性之时，会一心想吃掉我。
但如果没有内丹，失了法力，我稍一反抗，死的就是她了。她就是来赴死的，她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珠儿躺在我的怀里，我偏过头，不去看她，我不想让我的泪掉在她的脸上。
珠儿气若游丝，支撑着在我耳边低语：“我不能陪你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恸心大吼：“你傻呀，你为什么不要回内丹，好歹还可一战。”
珠儿笑了：“那是我吃了你，还是你烧了我呢？”

十三
是啊，总有一死，是我还是她？
我思绪纷乱，如同乱麻齐临。蓦的，却在心最深处抽出一念——若我二人中有一人必死，那我愿意是我！

这世上，父王有有妻有妾，挂念名利权势，享那世俗之福，我自不必牵挂与他。

而母亲，修仙已小有所成，自不必挂济于我。我也不过是她难以成仙的牵挂累赘。

若论我有牵挂，那也唯有珠儿一人，若没有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虽我眼能视物，耳能听音，舌能辨味，却从不知这世间美好从何而来。我恍若世外之人，我从不知世上美好，那漫天星斗，七彩云霞，不过因为有珠儿在旁，方觉可亲可爱，若无她，世上万物于我，又有何干？

珠儿，这世上，从没有人，像你一样爱过我，也从没有人，让我这样爱着。

我们于这世界，是卑微的存在，可因为有了你，我知晓了什么是希望，我有了前行的勇气，我不想沉沦。

珠儿，我现今知道我的心意了。我心甘情愿让你吃掉。珠儿，我愿意，我愿意！

珠儿哭了，泪水像突然脱了线的珍珠，哗哗的倘落人间。
唉，她总这么爱哭，小爱哭鬼。每一次，见到她的泪水，我都是手足无措，这次她的泪水这么多，我更手忙脚乱了，胡乱给她擦拭，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笨蛋，你亲亲我呀……”
“笨蛋，你有没有闭上眼睛……”珠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定是太累了，珠儿独自睡进了那口水晶棺材。那口我用尽所有法力，护珠儿容颜如生的圣物。

我轻轻的告诉她——听说唐僧的肉，可以起死回生。咱们一起等唐僧，他来了，我一定抓住他，做好的第一块肉，我就喂给你。可好？

十四
我，默默的等待着唐僧。我已经等了三百年了。

唐僧来了，只是还没煮下锅，观音也来了。

莲花刀尖的滋味，不好受。疼，真的很疼，刀尖穿进肉里，能不疼么，只不过，我能忍。

金刚咒这玩意儿，更疼，脑袋像被麻绳勒着，一圈圈收紧，再收紧，全身血脉仿佛都要逆行，观音一念咒，这玩意儿就疯了似的往里勒，脑子里仿佛有把雷公的大锥，一下一下戳我的太阳穴，那是我的命门！

只是，我脑海里有个小妖的影子，为了这道虚无缥缈的光，我能忍。

母亲来了，我老远就听见她哭求观音的声音，走近了，她扑向我，哭吼：“孩儿，这苦楚，连那孙猴子都受不了，你何苦硬熬！跟菩萨走吧，从此你就是仙家人，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我在心底叹息——母亲啊，这世间安有双全法？若我成了仙家，那珠儿呢？若我为妖，珠儿还能重活于世啊！

母亲察知我心意，心中大悲：“孩儿，何苦执迷不悟，修行不就是修去心中妄念。你和珠儿缘分已尽，何苦这样心魔深种……”

我红了眼眶，怒吼：“母亲！那我吃尽万般苦头，是为什么？我从无一日懈怠，日夜勤修！为的什么？难不成为天下苍生？为四海八荒？笑话！不！我只要——修得我珠儿重回世间！

“善哉善哉，红孩儿，你这痴儿，你可知菩萨畏因，凡人畏果。

你痴念珠儿，不过因为你执念父母之爱，从此心魔深种，是以只要沾情这一字，你就难以堪破。其实，你的师尊同门，他们都曾温暖过你，只是你，心门不开无法体会罢了。

珠儿是你唯一的光，你又何尝不是她的光，为爱死，她心甘情愿，你不也是甘之如饴？但爱之深重者，后去者才是痛苦的那一个，她也不过畏惧爱人不再的焚烧灼痛，才要先你而去。这凡尘，生死岂能随你心意，珠儿得你真心所爱，此生已然圆满，既已离开，就算回来，也不再是她了……”菩萨在半空轻声说道。

我不再挣扎，拜倒在地：“菩萨，我愿随你而去，从此静心修炼。”

“傻孩子，你知她真身是蜘蛛，从此以后，你见天下所有蜘蛛，都定不会再生杀戮之心，反而会不由得升起怜爱之心，由此可及万物，那颗对万千众生的怜爱之心，就是你和珠儿剩余的缘法，善哉，善哉……”

十五
这日，我像往常一样随伺菩萨在紫竹林讲经，菩萨讲到——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色想行识……

我心中一动，似有所悟，不由心中欢喜，忽觉有物爬动，睁眼一看，一只洁白如玉的蜘蛛，正沿着我的手背，爬上了我合十双手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