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端午节才刚刚过去,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毫不吝惜地把火辣辣的激情洒向大地。炙热,在空气中弥漫。
早上八点不到,清泰省赤霞市公安局高茅塘派出所,所长室里面的陈设简单。除了办公桌和椅子,最醒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人民卫士”锦旗和“治安工作先进单位”奖状。
和往常一样,所长郎钧威在早晨七点半来到办公室。提前半小时上班,是他多年的习惯。郎钧威粗壮的手掌捏着纤细的鸡毛掸,扫除办公桌上隔夜的灰尘。他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北方汉子。他高大的身体和手里轻飘飘的鸡毛掸,一点都不协调。
倏地,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突兀地响起铃声。郎钧威有预感,这个时间段的电话,十有八九有案情。说时迟那时快,郎钧威扔掉鸡毛掸,右手飞快地抓起听筒,语气平稳地说:“你好,这里是高茅塘派出所。”然后,他一脸严肃地听着对方说话。
“高茅塘派出所,辉虹商场报警称,商场大门被强力撬开,可能发生重大案情。指挥中心要求你们,即刻派员出警。”
辉虹商场是赤霞市最大的购物广场,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郎钧威判断案子小不了。他搁下电话,几步跨到隔壁警务室,朝里面喊道:“升高海先,带上装备马上出警。”
袁升高和邓海先应声出来,郎钧威语气急促地说:“升高,你开车。”说完,快速朝警车奔去。
袁升高的体形稍瘦,看上去有点书生气,他快步钻进车内启动了警车。他和邓海先都是二十八岁,是所长郎钧威的左膀右臂。只是邓海先比他壮实,看外表更像警察。待郎钧威和邓海先几乎同时关上车门,袁升高手脚并用,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踩下油门,警用吉普车快速驶出派出所。
袁升高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面,略微偏着头问道:“上哪儿?”
郎钧威答道:“辉虹商场。”
在这个紧急的时刻,他们之间的一切交谈都是短促的。言辞虽然简单,却不会影响他们有效的交流。在警笛的鸣叫声中,警车急速驶地向案发现场。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邓海先,扭头问坐在后排的郎钧威:“什么情况?” 郎钧威简略地告诉他:“辉虹的大门被撬。”
警车一路飞驰,沿途得经过天落塘,在铜锣湾左转后前行,再向右进入铁炉街就能到达辉虹商场。辉虹购物广场坐落在赤霞市商业区步行街的入口处。是座三层的裙楼,三楼是百货商场、二楼是生活超市,一楼专营黄金首饰。国内多家知名度很高的黄金首饰品牌,在这里设有黄金专柜。
郎钧威脑海里浮现出辉虹商场的地理位置和里面的布局,他接着说道:“我估计是金店被盗。”
此时正值交通早高峰,尖利的警笛鸣响在空气中,袁升高快速地超车。大约五分钟,就赶到辉虹购物广场,商场门口站着不少人。警车“吱”地一声在路边刹住,三人下车走过去,被撬开约莫半米高的转闸门出现在视线中。“是谁报的警?”走近人群,郎钧威便开口发问,袁升高和邓海先则用眼神审视着在场的人。
“郎所,是我叫她报的警。她叫傅丽,是黄金专柜的店长。”一个中年男人忙不迭地回答,他是辉虹购物广场的总经理鲍锦胜。他指着那个叫傅丽的店长说:“上班的路上,我接到傅丽的电话,就让她报了警。”
傅丽连忙上前两步,回答郎钧威的问话:“郎所长,我是傅丽。我每天都是提前半小时上班,从员工通道的小侧门进去,为开门营业做准备。今天早晨员工通道的门在里面反锁了,我进不去。”说到这里,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又说:“于是我绕过商场外面的拐角,向商场的大门走去。我看见转闸门被撬开了,却没有看见保安的身影。我连忙给鲍总打电话,鲍总让我打110电话报警。”
郎钧威边听边点头,邓海先和袁升高已经在商场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接着,邓海先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相机,对着被撬开的卷闸门和顶起卷闸门的液压千斤顶拍照取证。然后鲍锦胜和保安队长,还有一楼几个金店的店长,跟着郎钧威等人猫着腰走了进去。
开了灯之后,“相伴一生”黄金专柜的店长傅丽,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她看见罩着柜台的红色丝绒掉在地上。傅丽清楚地记得,昨晚下班前,是她亲手铺的台布,把展柜里面的黄金首饰全部遮盖住。傅丽指着柜台对郎钧威说:“郎所长,,柜台上的台布被人动过。”
郎钧威点点头,眼神朝袁升高邓海先示意一下,他俩就走了过去。走进柜台,邓海先拍照,袁升高察看现场。柜台内侧的门已经被撬开,地面上有脚印,在柜台玻璃上发现了手套的磨痕。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的痕迹。袁升高打开现场勘探箱,提取了脚印和手套的磨痕。
走到郎钧威身边,袁升高说道:“根据脚印的走向,嫌疑人撬开大门是逃跑,进来是另外的地方。”
“傅店长,你们清点一下,把失窃金器的品种数量和价值核实清楚。鲍总,我们去上面看看。”郎钧威说完,率先走向楼梯。
鲍锦胜跟在郎钧威后面,他介绍说:“郎所长,一楼是黄金珠宝,二楼是生活超市,三楼是百货商场。”
尽管这些郎钧威都知道,但他还是认真地听他说。郎钧威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道:“鲍总,晚上有保安值班吗?”
鲍锦胜偏着头问道:“刘队长,保安值班是怎么安排的?”
保安队长刘友明连忙回道:“晚上安排了一个保安值班。”
听到刘友明的回答,郎钧威的脚步顿住了。他质疑地问道:“一个?”
郎钧威的神态让鲍锦胜一怔,他尴尬地问道:“怎么回事?”
刘友明解释说:“以前是两个保安值班,自从市里安装了道路监控,商场为了降低成本,晚上就只安排了一个保安。”说话间已经上了二楼,在超市入口处紧挨着墙壁的货柜旁边,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躺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郎钧威,习惯性分开双臂小幅度地摆动,示意大家不要前行。邓海先见状,快速越过郎钧威对现场拍照。随着闪光灯的一闪一灭,邓海先在不同的角度,全方位地拍下了保安的姿势。“可以了。”
直到邓海先开口说话,郎钧威等人才走过去。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一个手电筒躺在保安身后一米多的地方,固定在手电筒头罩里的玻璃片破碎了,那些碎片散落在距它或远或近的地方。
保安仰面向上的身躯已经僵硬,衣服皱巴巴的。他使劲睁大的双眼,仿佛在诉说昨天晚上经历的凶险。他的口鼻歪扭着,脸上的颜色好像紫色又好像黑色。从他制服的领口可以看到,脖子上有清晰的掐痕,明显是被人掐死的。
鲍锦胜从未见过凶杀现场,此刻他站在郎钧威的身边,害怕得连动都不敢动。他紧紧地抿着唇角,鼻子也仿佛不知道呼吸了。这种恐惧的心理,让他恨不得大叫一声,把笼罩在心头那种阴森森的气息驱离。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如果多安排一个人值班,于发生就不会掉命了。”于发生是这个保安的名字,鲍锦胜的视线下意识地从于发生身上移开。此刻他全身乏力,身子倒向郎钧威,脑袋撞在郎钧威的肩膀上。郎钧威急忙伸手扶住他,小声地问道:“鲍总,要不你回避一下?”
“郎所,让你见笑了。”鲍锦胜勉强地站稳脚跟,曲着胳膊动了动,自嘲地说:“和你们在一起,可以多练练胆子。”
郎钧威没有时间和鲍锦胜客套,他转头对邓海先说:“向指挥中心报告,辉虹商场发生命案,请求市局支援。”然后又对袁升高说道:“我们继续勘察现场。”偌大的超市里一片寂静,唯有郎钧威的语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才从保安的身上转移,都抬起头注视着超市的天花板。顶端的通风管道有一个大窟窿,从窟窿里垂下一根纤维绳索。走到近前,郎钧威一面仰头观察一面说道:“缺口参差不齐,应该是依托着空调送风口扩大的,工具可能是液压钳。嫌疑人是吊住绳索从缺口下来的。升高,估计一下尺寸。”
“这是不规则的长方形,差不多60厘米长40厘米宽。”袁升高目测着分析说:“郎所,看来嫌疑人是从这里进来,再去楼下金店的。”
郎钧威赞同地说道:“应该是这样。”接着,他向鲍锦胜问道:“鲍总,这个通风管道的排风口在什么地方?”
鲍锦胜说道:“排风口的位置在购物广场的楼顶,我陪你们上去。”
郎钧威随即叮嘱道:“鲍总,请你安排人留在这里等候重案组。我们先上楼顶平台,看看排风口的情况。”
鲍锦胜让一直跟着他们的保安队长留下来,自己陪着郎钧威等人上去。三楼的楼顶平台,排风口已经破坏殆尽。与混凝土相连的固定螺栓的螺丝帽被卸掉,里面的防护钢筋网被剪开。这个孔洞,完全可以容纳成年男人钻入。郎钧威他们看到,钢筋的断口处缠满了胶带,应该是嫌疑人害怕自己受伤做的防护。他们在超市通风管道缺口看到的那根绳索,被嫌疑人拴在排气孔的固定螺栓上。
“看来,嫌犯是蓄谋已久的。”琢磨着现场的状态,郎钧威说道:“嫌疑人是拽着绳索,在通风管道里向下滑落到二楼,找到超市那个送风口的位置,然后用液压钳从送风口的边缘剪开,从那个60厘米的窟窿落到超市的地面。他在超市和保安相遇并掐死保安,再从二楼下到一楼盗窃黄金。”
“郎所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嫌疑人是从那栋楼过来的。”邓海先收拾好相机,指着旁边的高楼说:“那栋楼的四楼或者五楼和这个平台差不多高,嫌疑人完全可以从窗户翻出,顺利来到这个排风口。”
“从地形环境来看,应该如此。”袁升高说着,扭头询问鲍锦胜:“鲍总,那栋楼是谁的?”
鲍锦胜连忙说道:“是我们公司开发楼盘的楼盘,那里是主楼,购物广场是楼盘的裙楼。楼盘现在还没发售,晚上空无一人。”
听他这么说,郎钧威就说道:“走,过去看看。”果然,在那栋楼五楼的窗户处,他们找到了两道擦痕。
“鲍总,郎所。”回到商场一楼金店,傅丽迎上去向鲍锦胜和郎钧威汇报,她说:“经过清点有八个专柜被盗,失窃黄金首饰9.5公斤,价值335万元。”
郎钧威沉思着说:“你们赶紧做好失物的详细清单,让你们总店拍好被盗首饰的相片,马上交给我们。”接着,他对鲍锦胜说道:“鲍总,陪我们去监控室。”
这时,市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兼重案组组长滕长达从二楼下来。保安的尸体已经送往市局的法检中心,重案组的人还在勘察现场。他是听到郎钧威他们的动静,下来和郎钧威碰头的。
正在说话的郎钧威看见了滕长达,他连忙上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滕长达的右手说道:“滕队,你来了就好,这个案子就有主心骨了。”
滕长达的左手覆盖在郎钧威的手背上,连声道:“郎所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个案子你们最先接触,还得靠你们多多支持呀。”
郎钧威急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们的职责。滕队,一起去监控室看看。”
监控室的视频画面是黑乎乎的,虽然偶尔有手电筒微弱的光亮闪动,但是嫌犯刻意躲避着监控,郎钧威等人都睁大眼睛搜索,也只能在监控屏幕上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唉,这个监控没什么价值。”郎钧威叹了口气说道:“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深夜1点14分钟嫌疑人从通风管道进入超市,1点20分钟和巡查的保安相遇,掐死保安后下到一楼盗窃黄金, 3点29分撬门离开。前后时间,共计两小时零十五分钟。”滕长达收回投在监控上的目光,默然地点头。
上午十点多,郎钧威等人离开辉虹商场, 来到赤霞市公安局道路监控中心,调阅道路监控录像,查找嫌疑人的踪迹。大家默默地对视频进行细致的追踪排查,生怕线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闪过。 “有了!”袁升高惊喜的声音,打破了监控中心的宁静。大家迅速围了过来,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正对着辉虹购物广场的摄像头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九分,辉虹商场大门出现异常情况,卷闸门缓缓地朝上开启。接着,约莫半米高的空隙处推出两个包,然后钻出来一个人。
袁升高连忙把镜头拉近,只见他弓着身子摆弄两下千斤顶,似乎是想卸下来带走。但是他侧着头朝摄像头的方向望一眼,就立即放弃了。他一直背对摄像头,动作迅速地背好双肩包,右手提着另外一个编织袋。
转过身,他拐进辉虹商场右边的石竹路。这个时候,袁升高等人才看到嫌疑人戴着帽子捂着口罩,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只是可以目测他的身高约为一米七五,中等体形,年龄估计三十岁左右。从他走路的体态看得出,应该是一个力量型的人。
袁升高赶紧调出石竹路段的录像,嫌疑人虽然一直都在屏幕上,但是他专门挑着路边的行道树下走。株距密集树冠宽大的栾树,变成了摄像头的屏障,只有在枝叶稀疏的地方,才没有遮挡住摄像头。在石竹路尽头的交叉路口,他走进了水梓路。沿着水梓路,嫌疑人一直向赤霞河方向走。到了赤霞河边,他顺着河堤的石阶进入了河道。
此刻,屏幕上的时间是清晨四点四十三。嫌疑人从离开辉虹商场到赤霞河,耗时一小时四十分钟。郎钧威一看嫌疑人从视野里消失,立即下令:“快,马上去赤霞河。”说完,他率先走出监控中心,袁升高邓海先带着临时从派出所调来的一班人马,急匆匆地跟上。
郎钧威等人来到赤霞河堤岸,河道里,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向下游。挨着河堤的河床,有一部分地势略高,没有完全被水淹没。虽然这一溜裸露的河床杂草丛生卵石遍布,但是不会妨碍嫌疑人潜行,还可以替他掩饰行踪。郎钧威看了看地形,嫌疑人进入河道后,上下游方向都可以供他逃逸。
他如果向下游走,就会重新回到热闹的市区。对于刚刚实施了犯罪的人来说,他会觉得没有安全感。而上游则是通往对面狮祖山的必由之路,上行三四公里处有一个渡口。只要坐上小木船,过了河便可以进入狮祖山。
郎钧威收回远望的目光,低头巡视河道。他发现往上游方向的水草,有不少倒伏的痕迹。“他一定去了渡口。咱们走。”说完,他们驾着警车驶向上游,三四公里的距离眨眼就到。河岸边有间小木屋,船老大夫妇就住在这里。
他们是一对年近花甲的夫妇,常年的河风浸染,模样看上去超过了实际年龄。郎钧威走近他们,顺手拉过一张小矮凳坐下。他一面给艄公敬烟,一面问道:“大叔,今天有没有陌生人过河?”
艄公接过烟卷,顺手放耳朵上夹着。他吸一口手指间自己正在抽的烟,点点头说道:“有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河。”
邓海先和袁升高几乎是同时,用急促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模样?”
艄公吐出在肺叶里周游一圈的烟雾,回答说:“早晨五点天色发亮的时候,有个男人要过河。我从屋里出来,只听到喊声,没有看见人。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晨雾,是对面山上飘过来的。我径直走到小木船前面,才看见船头上站着个男人。”
艄公的烟瘾着实不小,他又猛地吸口烟才说:“这个人头上戴着红色遮阳帽,脸上戴着口罩。他说话的时候,头略微低着,长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背着一个双肩包,黑色的。看起来是个喜欢爬山的人,到了对岸,他就进了狮祖山。”
郎钧威看见艄公拇指和食指捏着的烟卷,只剩下烟屁股了,又给他递了一支。“大叔你说这个人只有一个双肩包?手里没拿东西?”郎钧威一面问一面思索着,监控里面他除了背上的双肩包,手里还有一个编织袋。
艄公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除了背着的包,没看见其他的东西。”
在艄公说话时,郎钧威想通了。一定是嫌疑人下了河道之后,把手里的包扔到河里了。于是他对艄公说:“大叔,我想请你帮个忙,先送几个人过河追捕,然后再去下面不远的河水中找一个包。”
艄公爽快地说道:“这算什么事。来,快上船。”
郎钧威对邓海先说道:“海先,你带人上山搜索。升高,等大叔回来,我们去打捞编织袋。”
艄公驾船往返后,和郎钧威等人来到嫌疑人最初进入河道的地段。在郎钧威指点的河段,艄公潜入水底,摸出一个编织袋。打开一看,里面有液压钳撬棍和一套紧身衣,还有饼干包装袋和矿泉水瓶。
看到这些物证,郎钧威基本上可以判定,船老大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杀人盗金的嫌犯。他抬头朝赤霞河对岸的狮祖山望去,期盼着邓海先能够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