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有时候会想,能有多喜欢呢,算算这一生只说过三句话,那个人向来沉默,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自己却是好热闹的性子,爱与众同游,爱及时行乐,喜欢灯火通明的夜晚,更喜欢谈天说地的朋友。这样尘世的自己,即使再努力也入不了那个人的眼吧,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不早也不晚,偏偏自己就撞上了。
第一次见面阳光很好,正值盛夏。三七刚刚留学回来,同一帮同样年轻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们出去游玩。他们浩浩荡荡的开了十几辆汽车,准备去山中寻些乐子,那座山是最近才开发的,景色着实不错,但再往深走,路就不通了,还是大片的原始森林。接待他们的保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进到林子里去,里面太危险,出了事一时半会都发现不了。大家都是任性的主儿,谁都不肯听,下了汽车,就要去林子里逛逛,保长无可奈何,只好多派了些警卫还有山下的猎户跟着,备足枪支弹药,以防有意外。
三七跟着人群慢慢走着,周围静的出奇。她在国外学过几年油画,却偏爱中国的水墨山水,见到这样的景色直觉和某幅名作相似,一时想不起来正打算问问书画世家的何三少,猛然听到一声巨响,身后的警卫连忙上前来护住。不一会,查探的警卫回来,只说是山体坍塌,劝大家赶紧回去。刚才的动静着实不小,三七他们虽然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但都是世家子弟,从小便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失了兴致,便回去好了。
别墅都是预备好的,里面一应俱全,回去时正巧赶上午饭,玩的不尽兴,肚子却饿了,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烹制粗糙的山野食物倒也别有滋味。饭后无聊,三七趴在二层的阳台栏杆上看风景,想到这次回来父亲安排的相亲,更觉烦闷,父亲一生戎马,自然是欣赏那些杀伐决断志向远大的年轻人。三七喜欢温柔的男子,从小她就害怕父亲,老觉得当兵的身上总是清冷冷的,常常父亲一说话就吓得她抖一抖。可惜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不能继承这偌大的家业,只能寻个好女婿了。
想到这里,三七不禁苦笑,听到楼下喧闹,猜想他们定是寻到了乐子,暂时把这些烦恼丢到一边去,还是下去热热闹闹的好。正午的阳光很是刺眼,三七眯着眼睛,听到大家在议论说上午山体坍塌后出现了许多的怪物,和山海经上描述的特别像呢,恐怕是千年的守墓兽。何三少甚至拿出纸笔,画了几幅,叫来了自称见过怪物的猎户,询问他们像不像。猎户们只是胡乱夸奖何三少画得好,得了一大笔赏钱。三七看得好笑,正想去聊两句,却瞥见门外父亲的张副官正冲自己招手。心下疑惑,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张副官见三七走了出来,只低声说:“司令来了。”便引着三七向林子里走去。正是上午发出巨响的地方,看到父亲背着手站着,竟是穿了长衫,周围聚了好多人,虽然穿着平常衣服,三七仍认出了是父亲的亲兵。心下更是疑惑,知道这次恐怕出了大事,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呆呆的站着。张副官向司令打过招呼,瞧见远处几个人抬着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脸色一变,跑上前去。
张副官说这是他们的族长,有探墓奇技,此次是父亲请来寻宝的。三七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笔宝藏,祖训说是乱世方可使用,想来是父亲又吃了败仗,急需军饷。那天,父亲说了什么,三七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个被称为族长的男子有一双极好看的眸子,闭着时好看,睁开时也好看。
三七常常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喊自己来,没有见到那个人,是不是这半世相思便无从谈起,也可以在乱世中寻一安稳之地,平安喜乐过此一生。可是能遇见他,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他抬眼看来的那一瞬间,无悲无喜的眸子,映入了三七的心,终是信了命,信了佛,信了前世今生。半生期盼幻影在这一刻成了真。
那就是三七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却连一句话也不曾说,张副官说他们族长独来独往惯了,所以离开时,并没有人注意。父亲关心的自然是那些宝藏,金银珠宝被装箱运走时,三七看到,那个人静静地走远,仿佛走在一张水墨画上。
后来三七便迷上了中国水墨画,不用西方绚丽的油彩,只是白纸黑墨,还有一个远去的背影。其实那天父亲本想好好跟三七谈谈,战乱不断,他此刻才发现,只要自己唯一的女儿平安喜乐,什么都无所谓了。话是这么说,可仗还是要打,他这一生注定马革裹尸,兵权在握虽然也不如意,但要丢掉可是万万不能的。
张家的族长行踪不定,三七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听说哪里有古墓便去那里,太危险的地方也不敢进,只在路口慢慢等着,幸好她有钱,只要找对了人,出得起价钱,消息还是总能有的。可惜十次里总有八九次不准,偶尔有一次遇到了,还是模糊的背影,究竟是不是还很难说。没办法,三七只好一幅又一幅的画,古人说,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到了她这,则成了一片相思画不成。有什么用呢?那个人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三七有时候也会这样问自己,世上还有许多美好,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人,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人生第一次,三七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懒人,懒到动心这件小事,一生都只肯做一次。
三七原来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长性的人,再喜欢的东西也就三分钟的热度,整天追逐新鲜玩意,喜欢热闹,从来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主意变得太快,一会觉得非要不可,一会又觉得没有兴趣,甚至再过一阵,压根不记得自己看上过什么。唯有那个人是个例外,这些年来,虽然会参加宴会,纸醉金迷,奢华至极,也会出去游玩,只不过眼前所见美景,总会不自主地想起那双清冷的眸子,可能世上万物总是相生相克吧,人们都说三七眼睛生得好,自带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近些年来,三七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大家见了,都说她长大了,怎么算长大呢?三七心想,莫不是因为自己慢慢对许多事提不起兴趣了呢?以前的自己爱耍小孩脾气,常常仗着自己是司令的女儿便要求大家都要宠她爱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她受不了被冷落的滋味,那时的自己,多么虚荣。
三七夜里睡不着时就会想,是不是每个人生命里总有那么一个劫数,遇见了就会脱胎换骨,那或许就是相思吧,在遇到之后的日日月月慢慢感到熟悉,觉得他仿佛陪伴了自己好久好久,久到从未想过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父亲似乎对三七很失望,三七仔细想了想,可能是自己连着几次没有赴那个青年才俊的约吧。三七想找理由来着,毕竟是事先答应的,临时爽约不是三七的风格,但每次打扮好出门时,三七就觉得很累,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待着,那个青年才俊三七见过,竟是自己在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钢琴弹得很好,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认识的,还很投父亲的缘。
父亲五十大寿的那天,三七从早晨开始就心神不安,老是感觉会发生什么事,那一整天,她都一步不离地跟着父亲,也是在那时,她发现,父亲真的老了,常年行兵打仗,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太好,那天连气势都弱了许多。或许自己真该顺了父亲的意,那个青年才俊,其实挺不错的。只是这样不公平,三七心想,对谁也不公平,她总觉得,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莫过于互不相欠,可惜,好像谁都做不到呢。
晚上的时候果然出事了,父亲倚重的张副官竟然选择叛变,三七不懂政治,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她也试图弄懂过,可依然徒劳。只记得父亲临死时抓住自己的手臂说,这是命,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后来三七带着父亲的骨灰和早逝的母亲一同安葬时,竟又一次遇见了那个人,擦身而过时,三七恍惚听见那个人说对不起。等到转过头,那个黑影早融入到夜色里。
那个人是张家族长,或许这一切,从寻宝开始就是一个局,三七原以为自己会愤恨不满,然而并没有,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或许大多数人觉得弄清真相,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三七不想,她只想好好过完自己的这一生,不留遗憾而已。
PS:以前在贴吧里发过,现在想继续写下去,毕竟小哥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过更的肯定很慢,开篇有点凄凉,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