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当时樱花落

      然告诉我,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离别,是每个人必然会经历的事情。这句话,经由他的口,传到我的耳中,冷漠的话语突然变得有些温暖。我抬头看着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他的轮廓,在斑驳的阴影中若隐若现。这也曾使我一度怀疑,那一年的离别,是否是真实的呢?

                                                ——安

                初空·梅见·夜樱

      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九岁,然十一岁。

      那时候家里穷,住得是在贫民街租的三层楼,总共三间房,每年1000元的租金,使我在那儿度过了我的童年。记得那时候,印象中很少见到父母,他们总是早出晚归,美其名曰为我的未来打算,要给我置办嫁妆。可是其实,那时的我,只想和同龄的孩子们一样,有一个温暖的家,仅此而已。我是八岁才搬到那儿住的,听爸爸说,因为这儿房子又大,价钱又便宜,最重要的是这儿离我学校近——他们忙,不可能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所以家离学校近,我自己来回他们更放心。

      我想我算早熟的孩子吧!那时,八岁的我,就已经懂得,眼泪是懦弱的,也是没用的。所以,我很冷漠,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在学校里如此,在家亦是如此。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电视机,准时地收看“动画城”……等到七点多,就从冰箱里挖几包方便面出来,个子小,拎不动水壶,就这样抱着面干啃起来。一直都独来独往,甚至,不懂得如何交朋友。就在我以为,我会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到死去的时候,我的生命里似乎出现了一颗流星,划过这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我的世界,哪怕只有瞬间,这世间回忆,有此便已足够。

                  清和·浴兰·蝉羽

      第一次和然见面的时候,是在我九岁那年的夏天。那天我正准备出门,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我奇怪,不可能是爸妈,那会是谁呢?门一打开,吓了我一跳。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雪白的衬衫上还有几个猫爪印诶!当然,当他把放在背后的手捧到我面前时,更加让我大吃一惊。那是一只全身都湿漉漉的小猫咪,近乎透明的白色绒毛粘成块状,还全身打着颤儿。

      我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说:“你好,我是刚搬来的,和你一个学校哦,就住在你家面。”他是新邻居么?看来我真的太不理世事了,连自己多了个新邻居都不知道。怎么说也是邻居了,我冲他笑了笑。当然,我更感兴趣的是他手上的小猫,似乎快死了的样子。他看到我笑了,连忙走进我家,转身关上了门,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觉得有点想笑,他进屋后连声说着不好意思,然后才把小猫的来历告诉我。原来他家养着一只猫,可是他新来的继母不喜欢猫,也不喜欢任何的动物。他几次哀求,说这只猫要生了,等它生完了再送走可好。他的继母拗不过这番话,最终让了步。他手中这只小猫儿刚刚出生不到一个小时,母猫共生下三只猫崽儿,可是却只有这只活了下来,他的继母下了命令要他把这些猫丢掉。他实在没办法,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就大胆跑来问我猫能不能被我收养。我当时心思全在那可爱的小东西上,当然说好。他一听,脸上笑开了花,不一会就抱着另一只大点儿的猫进来了,这应该就是那只母猫吧?我翻了盒牛奶出来,用手指头沾着,滴到它嘴里。第一次,心中的孤独感开始散失,我一直觉得,是然和这只猫儿使我重新获得了爱的能力。而另外两只死去的猫崽儿,我寻了个盒子把它们装好,学着电视里的那样,想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它们,不过怎奈四周都是水泥地,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最后只好找了个花盆,在工地上偷了一堆沙子埋上,也算是为它们办了葬礼吧!

      一回到家,我就去看那只小猫,他跟在我身后。半晌,他说他叫然,今年十一岁,问我呢?我回头看他,慢慢说我叫安,只九岁。他笑了笑,可爱得像猫儿。然后的然后,再然后,我开始每天和然一起上下学。他其实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只是因为家中继母待他不好,所以在家中便显得十分安静。有时候放学,他会直接进我家,然后抱着安仔转圈。嗯,没错,他想叫小猫为然仔,可是我说不行,我也有份儿呐!最后我便给他扣了顶不能以大欺小的高帽子,他只好妥协地叫小猫儿安仔啦!

      时间过得很快,大概过了三四天或者一个星期吧,也记不清了。有一天当我抱起安仔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它居然睁开眼睛了诶!两颗眼珠子转来转去,小舌头舔啊舔的,真的好可爱呀!那天,我和然把一个西瓜切成两半,然后把里面挖空只剩一层薄薄的皮,把安仔放了进去。小家伙,伸着舌头这舔舔那舔舔的,小模样儿好不快活。

      又过了些日子,安仔已经会跑会走了。我和然做了一个线团,每天用来逗着安仔玩。安仔第一次盯着这个比自己头还大的“怪物”时,两只小耳朵竖得立立的,弯下脑袋用鼻子嗅了嗅,见没什么动静,用爪子一碰,球滚远了,吓得它飞快逃回自己的小窝里去。我和然则在一旁笑个不停,这小家伙,真的太逗了!不应该叫安仔,应该叫安逗才对!然是爱笑的,他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不管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他都让着我。问他原因,他总会拍着胸脯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委屈算什么,咱有的是绅士风度,不会对女孩子发脾气!每当这时,我就会对着他做鬼脸外加翻白眼,表示我的抗议,不过他总会说“抗议无效”。

                  凉月·月见·竹醉

      年少的日子总是快乐的。因为他,使我原本自闭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在学校也开始拥有了一些新的朋友。每当我跟他说我和某某又成为好朋友时,他总会说,那很好啊,你太孤独了,你需要更多的朋友。彼时的我,并不这么觉得,生命里因为有然和安仔的出现,我并不觉得孤独。可是仅仅长我二岁的然,却显得比我更成熟。他会带着我认识他的朋友,让我们成为朋友。又会帮我做很多事情,却在做了这些之后,要我一一学会它们。他总说,我一个在家,什么也不会,要是没有他,不得饿死啊!然后他会从他家偷出菜来,到我家来做给我吃。那时的他,居然做得一手好菜。我总是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还跟他说难吃,真难吃。然后看着他一副抓狂的表情,哈哈大笑。

      然会的不只这些,他会洗衣服,包饺子,会修补衣服上的破洞,会写好多好多我看也看不懂的文章……总之那时的他,在我心里简直是天神般的存在,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孩子,也可以会那么多。印象中家中事务似乎都是妈妈在料理的……然对我说,这些都是他的妈妈教给他的,而他刚学会这些的时候,她便离他而去。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母亲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教他做饭,怕他以后饿着,教他补衣服,怕他以后冻着……说着说着他会哭,我也听得落泪。然后他告诉我:没有谁是会永远陪着谁的,哪怕那个人再爱你,有一天为了自己,他还是会离开的。所以,我们要学着,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问他恨她吗?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开始恨过,可是我并没资格去恨她,至少她是我妈妈,至少她教会我如何做人。所以,慢慢地我就不恨了,剩下的,只是浓浓的思念……”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我妈妈,怕他会更加难过。

      那天下午,因为生病所以我请假呆在了家里。放学后,然急急忙忙地来找我。一进门就看到我缩在沙发上,和安仔一起。他不由笑,说我真像只猫儿。可是走近后的他渐渐变得惊慌失措。我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白皙的脸庞上密密的布满虚汗,表情隐忍难奈。我勉强挤出一丝扭曲难看的笑容说没事。然自是不信,坚持要送我去医院。而我实在无奈,便说然,你去给我买糖回来。他懵懂莫名但还是飞速夺门而出。五分钟后,我看着气喘吁吁的然,以及他手上那各式各样的糖果,先是惊愕万分,随即爆发出一阵长久而又惊天动地的笑声,最后竟然笑得连肚子疼都忘了。

      隔天,然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海螺形的蓝色糖罐。我把他买的那些糖果一颗一颗放了进去,然后笑得灿烂满足。然说,这些五彩缤纷的糖果就代表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要我一颗颗好好收藏起来,免得我赖账。就算以后我们分开了,有了它们的存在,他相信我这辈子都休想忘掉他。

      那时候的我们,单纯快乐得令人嫉妒。在傍晚的时候,在落霞当空时和他一起去公园散步,到夜宵摊位上吃些烧烤,成者干脆两个人窝在屋子里看电视打扫卫生。那时候我们实在是穷的叮当响,没法再享受更高级的娱乐。然只能每天习惯的给我买糖果,那种廉价的八宝糖,圆圆的,透明,还算清新动人。他说我每次收到糖果,眼睛里闪动着欢欣满足的光泽,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其实本来就是,我是个很容易就能满足的孩子。

      时间好快,不知不觉中安仔已经长大了。它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害羞胆怯,现在居然出人意料的大胆。我回家的时候,安仔会很快跑到我脚边,还会跟我玩捉迷藏。它似乎不满于它现在的窝,总是窝在我温暖的拖鞋里。在我和然第N+1次威逼利诱无效后,我最终妥协得让安仔把窝迁到了我的拖鞋中。那时已经快到冬天了,应该是深秋吧!我和然爬上山,去摘那染成红色的枫叶,去摘那化成黄蝶的银杏……也许是注定我们只能思念彼此吧!在现在的我想起来,冥冥之中似是早有安排。摘来的叶子被我们用开水烫过,做成薄薄的精美的书签,把它们夹进自己心爱的童话书里……我们约好,要一起去游山玩水,看那落霞与孤鹜齐飞;要一起去日本最大的樱花树下看烟花满天飞……

                  时雨·神乐·胧月

      冬如约而至,天下起了薄薄的雪,落到地上便化了。我跑出教室,脱下手套,从细细的树枝、树叶儿上抖下几片雪花来,亮晶晶的,比书上画的好看多了!雪越下越大,等到中午的时候,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吃过午饭,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我在对面看见了然含笑的脸(是一脸坏笑),他招招手,示意我走过去。我不明就理,开心地向他走去,“啪”的一声一个雪球正中我右臂,抬头看见然一脸得意的样子,我立刻抓起地上的雪也不管打没打到,乱丢一气,却惹得他哈哈大笑,这件事一度成为他嘲笑我的借口。

      千等万盼,终于过年了。那时候过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爸爸妈妈才能陪我。一大清早,我跑去敲响了然的家门,开门的是然,可是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我有点心疼,对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然的爸爸是个无能的男人,家里所有的事都由他老婆——然的继母做主。今天然天真的问爸爸,妈妈会来看他吗?还未等他爸爸回答,然的继母已经凶巴巴地说:“你死心吧!你妈她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她不要你了……”当时也只十二岁的然伤心得唯有哭。看见我,他才稍稍停止了哭泣。当我们在吃年夜饭时,我看到然一个孤零零地坐在门口。我从蒸好的馒头里扒了两个,一跑小跑着跑到他身边。把两个热乎乎的馒头往他手里一放,又转身偷了一瓶饮料出来。那个夜晚,我们两个被成人遗忘的孩子,肩并肩捧着个馒头吃着,还学他们大人,拿着饮料干杯。看着漆黑的夜空被烟花照亮,我们都在想:在樱花下落的时刻与烟花消散的须臾,哪一个更美更残忍?晚上有点冷,那种风刺骨的感觉,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而我觉得那晚的馒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大餐;那晚的烟花,是最美……

      那年暑假,是然升初中的暑假。当他告诉我以后不能再和我一起上学时,我好像哭了吧!我哭了吗?我忘了。然告诉我,他要去乡下上初中,因为城里上学他无法承担那高额的费用。我只知道然会离开我了,突然觉得心头一空,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偏偏抓不住什么。我想老天至少还是记得然的吧!在这个时候,然的母亲出现了,她终究还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她不顾然的父亲和继母的反对,毅然替然交了高达2.5万元的择校费,使然得以继续在城里念书。

      而我和然虽然相见时间少了,但至少仍每天能见到面。不觉间他的个头已超过我半头,我只觉得他长高了,变帅了。有时候放学,我会去他们学校看他打篮球,瘦削的身影却显出刚毅的轮廓,我甚至都不明白,怎么我们就都长大了。有一次他拿了两瓶饮料,可乐和雪碧,把雪碧递给了我。我不依,要喝可乐。他故意举得高高的,我气得用雪碧去砸他的手臂,却总被他躲开。最后我只得妥协的打开雪碧,骂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砰”的一声雪碧已喷了我一身。然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笨蛋啊你!早就跟你说不要摇了嘛,你偏不听……”当我用掉身上最后一张餐巾纸时,夺过然手中的可乐,报复似的也喷了他一身,然后转身就逃,他气得在后面跳脚,嚷着要餐巾纸。我只能回以无辜的笑容:“你知道的,最后一张餐巾纸刚刚用完了呐!”而后便笑着离去,独留他一人对着满身的可乐抓狂。

      转眼,我也上了初中。那时经过几年的努力,家里的生活终于渐渐好了起来。最后便决定贷款买房,于是我们搬了家。其后我与然也便失去了联系。因为后来然高中去了外地读,而他和他的家人也一起搬离了原处。当时,根本就不曾想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们甚至都来不及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没有电话,没有地址,也没有照片,就这样在莫名其妙中彻底断了联系。不是没有哭过的,也不是没有过幻想,我甚至还时常徘徊在那儿,期望奇迹会发生,然会出现。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渐渐地,我终于彻底失望了。进入初中,按照然说的,尽可能的交朋友。而回到家里,想着然说过的,做过的,又会生出伤感。然,你的母亲至少也在教会你一切之后才离开。可是然,你还没有教我游泳,我还没有学会做饭呢!你怎么就走了呢?

      后来,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好朋友,所以在繁重的学业以及温暖的友情中,然居然被我淡忘了。这使我不能原谅自己,居然会忘了然!对于然,究竟是何种情愫?我自己也不甚清楚,应该是一种青梅与竹马的友情吧!毕竟当时年纪小,尚不知何为情。所以即使有情,也该是属于友情的。所以时至今日,我只是仍在惋惜,平白无故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知己。

      每个人都会有所谓的青春叛逆期吧!我也是,而且该死的出现在最重要的初三。而叛逆的结果呢?中考失败,进入一所并不满意的私立高中,每天过着三点一线式的生活。面对老师,每日感叹着非人的生活,留下深深的懊悔。却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高一,转眼进入高二,一直以来都坚持要选文科的我,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改变了初衷,最终投身到自己并不擅长也并不喜欢的理科之中。每天被理化生折磨得死去活来,什么定理公式,基团烷烃,我对着它们,大眼对小眼,仍是相看不相识……有时候有些动摇,该不该放弃初衷,可是马上又会浮现出一句话来:“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非主流,可是我喜欢非主流那种或果断干脆或悲伤悱测的语言,尤爱这句。是的,既然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能退后,我便只有向前。向着前方未知的可能,虽然,我还无法用指尖勾勒出未来的模样,推开属于我的可能,但起码我还没有放弃!

      然,不知你是否仍记得我。可我一直记得,有一个夜晚,有一个男孩,他告诉我,日本的樱花最美,而烟花比樱花更美,之所以美,是因为短暂……还有日本的十二个月份,被叫作初空,梅见……而我,唯愿与你初见!

(部分纯小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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