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的桌子是长方形的,我坐窄的一头,右手边我的小女友文打横,对面是她的男闺蜜龙。我们三个呈等腰三角状分坐:文和龙的距离较近,连线的话,他俩是三角底边的两端,我距离他俩稍远,相当于两条腰边的顶点处。我对面,桌子的另一头,放着醋瓶子水壶辣椒罐之类的标配餐具。桌子正中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小槽儿,一只煤气炉恰到好处地嵌在槽里。龙今天刚拿到驾照,高兴,邀我们一起为他庆祝。他俩热火朝天地聊着学车的事,圆滚滚的老板娘一扭一摆穿过吃客丛林走过来,一手捏着支圆珠笔,一手煞有介事地举着个小本子问我们点什么鱼。
见那两人视若罔闻,我只好看着她说:你介绍一下呗,啥好吃?她如数家珍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菜单,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我自作主张点了条(hun)鱼,只听老板娘发这个音,想不出是哪个字。
不久,老板亲自托着一只不锈钢托盘过来,小心地把托盘放在煤气炉上,随即点燃炉火。文和龙停止了说话,我拿筷子挑了一下托盘里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鱼的身体,夹下一小块,下面居然是雪白嫩滑的肉,放进口里——烫!滑腻,软,香,浓重的孜然味儿,瞬间滑下喉头去了。啊哦!太棒了!我惊呼。立刻对左右两人说:“要配啤酒的哦,我去拿。”从店家的冰柜里先拎了两瓶出来。龙打开瓶盖,给每人的玻璃杯斟满,三只盛满晶莹玉液的杯子撞在一起,我满满灌了一大口,然后看着左右两位,等着看他们的反应。龙率先赞道:爽!文微微一笑,斯文地说:“我这两天刚检查出窦性心律不齐,不能喝酒,可今天我也要喝,从明天开始戒喝酒!” 为此,大家再次碰杯,这下三个人的杯底全空了。
龙挑起话题:“这个时候喝冰啤酒是最有感觉的,有回哥几个喝酒,那叫一个好喝!有人提议每人说一句表达痛快的话,从一个字说到七个字,还要快……”我抢过话来:“这算什么,小菜呀,我先说——爽!”转脸看文,文马上接到——真爽!龙一脸不屑,感觉无趣的样子接到——爽歪歪!我撒赖地说——真爽极了。文眨了下眼睛接着——没法再爽了!龙想都没想就接上——太爽了我要飞!说完挑衅地看着我和文。我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大笑说——爽得不能再爽了!收住笑,绿林好汉一般豪情万丈道:继续喝!三只杯子同时又撞在一起,溅起星星点点的泡沫。
“知道这鱼怎么做的吗?”大吃了一通后,文故作高深地问。我举起右手:“我可是第一次吃,还没找你个吃独食的算账呢。” 龙也一脸的委屈:“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呢小文,长本事了?学会窝藏私房菜啦?俺也是第一次尝这么美味的鱼。”文沾沾自喜:“有人请俺吃的,啥法子哩,推不掉。告你们,这鱼呀,处理干净后得先在铁板上烤熟了,边烤边刷上各种作料,然后放入托盘,接着浇上调配好的汤汁,最后像现在这样,可以放在炉子上炖着慢慢吃了。”大伙儿啧啧齐赞,忍不住又夹上几口仔细品味。
酒饱菜足,起身离开大排档,上了河堤。季春的风清爽宜人。微醺的酒意让人步履发飘,我走在靠近河的一边,两岸的霓虹灯显得有些渺远。听不清边儿上那两个人说些什么,不觉展开双臂拥抱这夜色。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已虚化;仿佛电影的闪回,我们到了好多年以后,回忆着当年的某一个夜晚——谁能说,那不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呢!
上面那幅弥漫着烟火味儿的情景已经过去几年了。今天偶然忆起,突然非常怀念,念那份无拘无束的欢笑,念那盘制作别致的烤鱼,念二三好友纯粹无邪相处的时光。不觉之间,心里已经开始扫描起自己狭窄的朋友圈,纯粹的朋友——纯粹的朋友——纯粹的朋友……我要召集两个纯粹的朋友撸串喝酒!这想法像给施了魔咒般地膨胀起来,嘴里念叨着:撸串,啤酒;烤鱼,冰啤酒……于是,一个接一个名字从视线里滑过去,一张接一张面孔浮现出来,就像转动的轮盘突然被叫:“停!”搜寻的筹码躺在“宏”这个字上。好,选中一个。下一个自然是文。
平生第一次主动召集了两个小伙伴喝酒,只因为今天不想游泳不想看书不想背宋词不想听喜马拉雅不想和人聊天不想顶着烈日旅游不想和《盗墓笔记》呆在一个房间……
为了鼓励两个小伙伴喝酒,阻止了他们开车。天尚早,从容选了一个大排档:河堤下,仰面迎来的是携着热气的河风。一面厨房三面齐胸围墙的格局,小小农家院落,齐齐整整摆着十几张咖啡色硬木桌凳,整面南墙做成一道人工瀑布,清灵透明的水低调地垂落,绿色青苔的背景更令人神清气爽。文和我并排坐着,宏大方地坐在对面看着我们,问:“谁去点菜?”“当然是你啦!”我支使他去。可他纹丝不动,根本不吃这套:“你俩随便点,我吃素。”哼哼,吃素的男人,我表示不屑,而后拉了文一起点菜。烤鱼!我们俩异口同声,真是心有灵犀、情有独钟。啤酒装在一个貌似密封着的巨型大肚子酒桶里,从龙头里流出的液体呈浅咖色,玛瑙般透明,有琥珀样的质感,就是它了。于是,那家自酿的扎啤在毫无酒精刺激的状态下,把我灌晕了。晕了的感觉挺好,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可以放肆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想挥起双臂就挥起来,没有人注意我,甚至想放开嗓子唱一支喜欢的歌。风吹起裙角儿,飘啊飘啊,有欲将乘风飞去的感觉。想留住这一刻,不要未来,忘掉过往,永远不要清醒。
甚至有段空白令我忘记了朋友们的存在,当清醒地感知到他们在旁边照顾我时,我的大脑却神游去了。他们一个拉着我的手臂怕我走路不稳,一个跑到路边超市买解酒的果汁;或许他们自己也被酒精蛊得晕晕腾腾,却奋力追赶着不顾一切自以为就要御风飞翔的我。我清楚地知道两个纯粹的好友此刻对我的担心,可是却无法控制地想要逗弄他们,不能自已地想要任性撒欢儿。忽然就明白了,如果被酒精搅乱了神经,一个人就该自己安静地呆在某个角落里,不然,飘然和忘形毫不客气就暴露了你的自私,那一刻,内心羞愧难当。怀着安静的愧意和朋友们道了别,飘行的脚步有走在云端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好。此刻居然没忘了自语一句:亲爱的伙伴们,你们会原谅自私如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