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注释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4】
①夜阑:夜尽。②沉水烟:沉水香的烟。③曲沼:即曲池,在长安城东南角,其地有曲江、芙蓉园。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33】
满屋里烟雾缭绕,点燃着沉香,饮宴歌舞,直至乌啼夜残天亮。
看看曲池里的荷花,在清波上摇荡,摸摸腰带上的嵌玉,象冰一样寒凉。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33】
这是写贵公子彻夜饮宴作乐的诗。虽未直接描述“沉湎长夜狎饮”,但通过“袅袅沉水烟”、“腰围玉带冷”,是能让人想象出作乐场面之盛,时间之长来的。全诗仅仅二十个字,似乎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以至方扶南批注认为:“此似不止于此,当大有脱文。此但一起。不然,于公子夜阑之旨安在?既为此曲,必形容贵公子买醉征歌,狎邪纵意,乃与题称。”方扶南所言是一般的思路,如卷三之《夜饮朝眠曲》即正面描写,但李贺写诗的思路是变化莫测的,诗无定格,句亦无定式,这首诗仅仅是侧面烘托,轻轻一点,便戛然而止。清代的陈本礼在《协律钩玄自序》中谈到《贵公子夜阑曲》等诗时说:“不使人易窥其意旨之所在”,正是因为这首诗写得太含蓄、格式也太特别了。关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以前也很少有人提及,朱自清《李贺年谱•元和八年》在结未一段曾提到近三十首“可知为在京师三年间作者”,亦未举到此首。独刘衍谓:“诗言‘曲沼芙 蓉以“曲沼”为长安曲池),可证作于长安。诗当是李贺为奉礼郎时有感而作”(详《李贺诗校笺证异》),可信从。
【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p35】
《贵公子夜阑曲》仅有 四句,体制颇似五绝,其实 如诗题“夜阑曲”所示,它是一首简短的新体乐府。
方扶南以为此诗“当大有脱文”,理由是“既为此曲, 必形容贵公子买醉征歌, 狎邪纵意,乃与题称”,否 则“于公子夜阑之旨安在” (《批本李长吉诗集》)?此论臆断的成份过多,不及林同济所见精到:“此是贵公子夜阑乐罢的最后一镜头。妙在 轻描淡写,不即不离。正是乐府体裁,不必有讽刺。”(《李长吉 歌诗研究》)确然如此,李贺此诗有意捕捉这“夜阑乐罢的最后一镜头”,通篇仅作含蓄的静态描写,而此前的纵酒豪饮等种种行乐情事,也就尽在不言之中了。诗中的那位贵公子醉眼朦昽, 稍带倦态,然而神志尚且清晰,正满意地感触着周边事物的声 音、色彩、香氲和质料,仿佛他所有的感官一时都充分地扩张 开来。日本学者川合康三依据亚里士多德以来的感觉五分法,擘析此诗愈加精切,他指出“袅袅沉水烟”一句写视觉和嗅觉,“乌啼夜阑景”写听觉和视觉,“曲沼芙蓉波”写视觉和听觉,“腰围白玉冷”乃写视觉和触觉。综观全诗,作品呈现出由多种微妙感觉纠葛构成的奇特意象。在此基础上,川合康三 继而阐发了长吉的诗艺特点:
我们可以确认,这四句诗涉及到了四种感觉。感觉论哲学的奠基人E.B.Condillac曾经嘲讽笛卡尔曰:“我感故我在。”这一说法似乎是为这首诗而设的。这是纯粹由感觉建构而成的诗的世界。
李贺诗歌内频繁出现的感觉语词中,最引人注目的 是芳、香、馨等表现嗅觉和湿、冷、寒等属于触觉的字眼。 嗅觉、触觉是日常生活中最为原始的感觉。通过对这些最为原始因而也是最为根本的感觉的尖锐化,李贺实现 了对日常生活感觉的超越。(《李贺其人其诗》,载日本京都大学《中国文学报》23期,1972年10月)
通过诗歌来实现对平凡生活的超越,触及了李贺创作的一处要害。以“唐诸王孙”的名分而论,长吉自视为“贵公子”原无可挑剔,问题是身为没落的贵族,不可能得到社会的普遍尊敬和丰厚的物质待遇。李贺的潜愿既不为现实所容,只能通过 诗笔想象在幻境中得到宣泄。《夜饮朝眠曲》、《梁台古意》一 类歌诗,肆力绘写五光十色的贵胄游宴生活,这里面弥漫着恣纵行乐的气息,既无道义的约束又无理性的调节,唯能感受到醉生梦死和欲望的尽情流淌。这首《贵公子夜阑曲》,更是无一处理语,任由人类本初就有的“原始感觉”在诗中游走,长吉的心思多少应了 Condillac嘲讽笛卡尔说的那句话。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51】
《贵公子夜闌曲》《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一劉辰翁評:此貴公子夜闌曲也。以玉带爲冷,其怯可見也。語不必可解,而得之心,自洒然迹似,亦其偏得之形容夜色也。明于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沉水之烟 香裊裊,詠盡。啼烏則啞啞驚棲,芙蓉曲沼波瀲灘,子生光圍腰玉带,亦覺冷重無聊,貴家夜闌景狀神理,一筆寫出。《昌谷集註》卷一姚文燮評:貴公子沉湎長夜之飮,閨中注香相待,久之,夜半烏啼,則香影向闌矣。曲沼即曲房,芙蓉即美人春心之盪漾,寒夜孤衾,白玉腰圍,公子不至,豈惟美人怨,詩人亦當代爲之怨也。《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一方世舉批:此似不止於此,當大有脫文。此但一起,不然,於公子夜闌之旨安在?旣爲此曲,必形容貴公子買醉徵歌,狎邪縱意,乃與題稱。若止此則一秋聲中之歐陽,赤壁下之蘇矣,公子有是乎。《黎二樵批點黄陶庵評本李長吉集》黎簡批,已覺圍玉冷肌而猶夜樂不止,此其所以刺也。須溪說怯字只見其纖軟,有女兒氣耳,不得詩人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