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

盛夏的雨天。

为了能够方便区分，我们把她称为红衣的她，把她称为黑衣的她。再简单一点，把她称为红，把她称为黑。

红看到黑的时候，黑也正在打量着她。黑迷上了红的黑色长发，而红喜欢上了黑的眼睛。

她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和一排椅子。在充斥着人声和饭菜油烟味的食堂里，面对面地坐着。红忘记了喝汤，黑忘记了夹菜。

等到红的汤变冷了，而黑的菜也掉在了桌子上时，黑站了起来，向红走去。

红心里一阵狂跳，白皙的脸颊上有了一小片绯红。

黑向红伸出手：“我叫XX，能和你交个朋友么？”

红把自己汗津津的手和黑握在了一起，她发现黑的手也是汗津津的。

红抬头看黑的眼睛，从她的这个角度看去，黑的眼睛更有一种特别的神采，像暗夜里的星辰，闪着宁静柔和的光，黑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嘴角永远是紧绷着，眉头永远有点皱。

红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红裙，对着黑笑笑。黑突然想亲吻她柔顺的长发。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黑色的短裤和红色的连衣裙走在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柏油路上，旁边是干得发裂的鹅卵石。

（二）

没课的时候，红喜欢搭着黑的肩膀，光脚走在毛茸茸的草地上，细细的草摩挲着红的脚趾，有种说不出的惬意。黑一手拎着红的鞋子，一手拿着相机，逮着机会就给红偷拍上几张。黑习惯随身带着照相机，一片云，一丛荒草，一只鸟，从前，她喜欢那些孤独的东西。

不过现在黑的胶卷里全是红的影像，坐着的红，躺在草地上的红，抿嘴一笑的红，睡着的红••••••

红累了，她们坐在一片树荫下休息。

黑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条红丝带，递给红。红接过，丝带质地很好，滑滑的，凉凉的，红把丝带系在黑发之间，转头对黑一笑，黑马上按下快门。

关于红的照片实在太多，黑呆在自己的暗房里洗了整整一夜。

她把洗好的照片都贴在房间的墙上，整整贴满了一面墙。她躺在床上，满足地看着一墙的红对着她笑，终于她紧绷的嘴角也微微地翘起来。

那张红系着丝带转头对她笑的照片她把它放在了钱夹里。

手机响了，是红发来的短信：我中午要吃排骨汤。

黑跳了起来，穿鞋，出门。

中午。

红坐在教学楼外的草坪上，手十分不安分地拔着身旁的草。远远地看着黑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保温杯。红看着她慢慢走进，看到了正午的阳光把她额头的汗珠照得晶莹剔透，看着她打开保温杯，一阵诱人的肉香让红的肚子欢快地叫了几声。

（三）

红一进门就被满墙的照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全是自己，真不知道黑什么时候拍了那么多自己的照片。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提着行李的黑，正微笑着看她。

红也看着她看，突然用手臂环住黑的脖子，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黑放下红的行李，双手紧紧地抱着红的腰，两人默默地伫立，良久。

红缓缓抬起头，黑看到她眼圈有些红。不禁把手放到她的脸颊上，红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在等待着。黑犹豫了一下，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四片嘴唇终于深深地贴在了一起，夹杂着一些咸涩味道，混合着温热的触碰。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红第一次走进黑的世界，一个只有她和她的世界。窗外是难耐的高温，汗腺还在不知疲惫地工作着，汗水湿透了红的连衣裙，湿透了黑的短发，小小的房间里面有种说不出的奇异味道，甜甜的，像红喜欢的樱桃香水。

红躺在黑那张大大的，软软的床上，安静地看着窗台上一盆仙人球被太阳烤得发出昏黄的光晕，碧绿的刺似乎也变软了。黑枕在她的大腿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一首很老的歌，缓缓地如同蛋糕上的奶油，柔柔地裹着她，她就在此刻的香醇中迷醉。

“你听，下雨了。”红的声音如同梦游般飘忽不定。

黑摘掉耳机，细细地听了好一会儿，会心地冲她点点头，说：“是的，很大的雨。”红又说：“下雨了，你会给我打伞吗？”黑坚定地表情像个孩子，她慢慢握住红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下雨，我给你打伞，没有伞，我陪你淋雨。”

外面是三十八度的高温，空调在呼呼地忙碌着，滴答滴答的水声就像雨滴打在了窗沿上，黑突然想陪红去淋雨了。

（四）

她们的事情传得很快，一时间就变成了校园的头条新闻，就连一向宽厚的辅导员也不得不来找她们了。导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叫路旻，刚工作几年，轮廓分明，戴一副眼睛，很运动的打扮。他把她们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一人倒了一杯水，他自己捧了杯热茶坐在办公桌旁，她们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红很自然地把一只手插在黑的裤袋里，神情自若地玩着桌上的一只笔筒，不时制造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黑默默地看着她的手在几只笔之间游走。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很闷热的下午，蝉鸣从窗外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导员觉得再不开口这个所谓的思想教育就进行不下去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们面前，细细打量这个两个女孩，一个清秀，一个柔美，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口中的“蕾丝边”。

他放下了茶杯，扶了扶眼镜，开口道：“你们就非要在一起吗？”

红和黑同时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就在回答：这还用问吗？

路旻有些尴尬，他有些烦躁地拂拂头发，心里深恨自己居然会问出这样废话的问题，他突然有些讨厌那些无事生非乱打报告的学生：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你们到底是是饱了撑的，还是正义感无从表现了？可是学生既然来反应情况了，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他试图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严肃一些，于是他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不管怎样，你们还是要注意影响的，如果不是你们太招摇，相信同学们也不会来告诉我，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把握好自己，可以吗？”

红的眼珠转了一下，轻声笑道：“路老师，请问是谁告诉你我们的事情呢？”路旻愣了一下，说：“同学们也是出于对你们的关心，你们要理解。”红继续笑着说：“我们当然理解，所以我们更想知道是谁，我们想好好感谢他（她）。”

路旻又喝了口茶，沉默了半晌，说了一个名字。红仍然笑盈盈的，黑转过头看她，她一脸真诚地看着导员，黑的心里突然开始慌乱起来。

（五）

晚上，在黑的租屋里。

红在补一件男式衬衫，衬衫有点旧了，衣领上还有隐隐的汗渍，袖子开了一个口子，黑没有问这件衬衫的主人，她只是帮红把衣服拉平，方便红缝补。红也没有和黑说什么，只是很认真地慢慢把袖子上的口子缝合好，然后放到清水里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外面有深蓝的夜空，星光闪烁，黑想把红和星星拍在一起，于是从抽屉里拿了相机就要对着红按快门，红却用手盖住了镜头，说：“把我和那件衬衣拍在一起吧。”黑没说话，只是扬扬下巴，示意红站到正在滴水的衬衣旁边。

照片洗出来了，红一把抢过，看了看，很开心地抱了抱黑，转而又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去洗澡了。

黑点燃了一支烟，边抽边看着阳台上的那件衬衫，想象着要怎样颀长匀称的身体才能穿上这件衣服，突然，她把烟掐了，转过头，看见红光着身体站在身后，红的头发还在滴水，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照片，眼里的陌生让黑感觉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这件衬衣是羽的，留在我这里很久了，直到我们分手我都没有给他补好，也没有还给他。”红轻轻地摸着照片，脸上的甜蜜分明属于沉浸的回忆。

黑默然。

红继续说：“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他。我从来不是同性恋。”她走到黑面前，慢慢抱住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说：“谢谢你，没有你，我真的没法让羽回到我身边。”黑有点费力地看着红越来越模糊的脸庞，隐隐有着水一般的痕迹，她不知道，是自己在流泪。

黑默然。

红不再说什么，她穿上了自己第一次遇见黑穿的红裙子，梳理好漆黑的长发，回头对黑笑了笑：“知道吗，你的眼睛很美。”说完，她拎起早就打好的行李，慢慢关上了门。

屋里还有红的味道，甜甜的，这味道黑在羽的身上闻过，当羽把唇从自己唇上移开时，黑闻到了羽的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味，像红喜欢的樱桃香水。

羽对她说：“知道吗，你的眼睛很美。”

黑的心开始撕裂般地狂痛。

下雨了。

黑一个人走。没有打伞，手里还举着相机，她喜欢拍雨景，所有平凡的事物在雨里都会闪现一种独特而神秘的朦胧美感。前面是一对相拥在雨中的情侣，黑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美，她把镜头对准了他们。

这时，女生从男生怀里抬起头，说：“下雨了，你会给我打伞吗？”

男生温柔地摸着女生的头说：“下雨，我给你打伞，没有伞，我陪你淋雨。”

雨越下越大。

黑一头水气地冲进自己的租屋，对着一墙的红的照片怔怔地发呆，雨水顺着发丝滴下，慢慢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时间的沙漏，一秒，一天，一年，十年，真长……

（六）

路旻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手里还夹着一只快燃尽的烟。

屋里的空气相对有些燥热，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突然多了几个穿警服的人难免让人紧张，其中一个领头的站了起来，打断了路旻的沉思：“路老师，我们就先告辞了，关于这个女孩子自杀的事情最好先通知她家里准备后事，对你班上学生要保密，相信你能配合好我们的。”

“这个自然，”路旻把烟头狠狠按在了烟灰缸里。深深出了口气，看了看手表，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要去给学生上课。“

带头的那个很客气地和路旻握了握手，说：“那就打扰了，再见。”说罢，一行人走出了办公室。

路旻站在门边听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转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茂盛的爬山虎，在雨水的滋润下越发绿得刺眼。

这时，手机响了。

路旻接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三十分钟后，路旻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一间租屋，一推开门，他差点晕了过去。

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染成血红，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黑拿着一张照片站在床前发呆，看到路旻来了，她朝他举起了照片，路旻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照片上是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人，路旻和羽。

“路老师，我喜欢红，可是红喜欢羽，好的，我成全他们。”黑慢慢把照片撕成一片片，顿了顿，又说：“红是为羽而死，羽对不起她，“黑一下把照片碎片朝路旻撒了过去，碎片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缓缓落到了地板上。路旻惊恐地抱着已经渐渐冰凉的羽，颤抖着，哭着，这时的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可是羽和我从小长大，我竟然没发现，他还喜欢男人。”黑继续说着，表情平静，可是目光早已空洞。

“你更对不起红。”黑说着，关上了门，转身朝路旻一步步走来。

路旻只看到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眼前，像午夜的星星，像野兽的瞳，疯狂，暴戾、绝望……

尾声

滴答滴答。

女孩用手挡着头顶上的雨滴，无奈地望望天，继而笑着问身边的男孩：“下雨了，你会为我打伞吗？”

“会啊，”男孩宠溺地揉揉女孩的头发。

“可是，你没带伞啊。”

“没关系，我陪你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