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故无山。一日,忽见峻岭重叠,绵亘数里,众悉骇怪。又一日, 山忽他徙,化而乌有。相传海中大鱼,值清明节,则携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时多见之。
——《聊斋志异》
文/七青鱼
-1-
我祖上三代都是海上的疍民,是渔民中最低贱的一类。吃住在船上,终身不得下船,岸上的人唤我们为白水郎,在我看来正经这名字倒是取得好听。
而我比疍民却更为可怜,我是弃儿。腊月二十八那天,师父在岸上发现了我。他说:“白水,你不是疍民,你不是白水郎。”
小时候,听得认真点头,告诉自己,自己不是疍民,有朝一日定能回到岸上。长大了,师父在说起这句话,我便叼着麦秆靠在船桅上晒太阳说:“拉倒吧师父,你叫我白水,还信誓旦旦说我不是白水郎。指不定我是你私生子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呢。”师父一听操起船桨就准备揍我。
师父皮肤黝黑透着健康的光色,虽然头发胡子花白却骨骼强壮,我虽然已经十七岁却绝不是师父的对手。在被从小揍到大的经历中我总结出经验,一定不要知难而上。于是溜跑、跳船、凫水我绝对是这十里八船中身手最好的。而师父在我眼里就是隐居的世外高人。
师父说我骨头软,没有男儿该有的韧劲。我说骨头软有骨头软的好处,东船的大娘每次发现我偷鸡要揍我时,我一跪叫娘,她就舍不得打我了。师父听了,气得火冒三丈,脱了前天我才编好的鞋就要扇我说:“好你个兔崽子!居然敢偷鸡!还跪人叫娘!你个没骨气的种,男儿膝下有黄金知道不了!看老夫不打断你的狗腿。”而我便一个栽倒水里,游远了吹一声口哨,火上浇油,师父对着海水在日落黄昏时,伴着几声海鸟的叫声开始骂我。
邻近的几条船在这茶余饭后没得消遣,便抬着小椅子坐在船头,吃着鱼片看着好戏,西船大伯指着我:“白水,你又犯啥事了?惹得你师父大怒。”北船的大叔一点不客气抱着小孩从船坞里出来笑道:“来来来,我们看白胡子爷爷又修理白水哥哥了。”东船的大娘怕我冷着,邀我上了床,递给我一身新衣裳佯怒道:“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哪有这般气师父的!没得后悔!”边骂边拿着布替我擦干头发,又从里间拿出铁盒,打开放在竹编的桌子上。
我从铁盒里拿出一片薄荷叶含在嘴里,一股清爽的气流涌向喉咙,冰冰凉凉很是舒服,又掏出一颗杨梅含在嘴里,酸酸甜甜乐得逍遥。我躺在摇椅上,看着被夕阳晒得金光灿灿的湖面,不由得哼起了小调。几条船的人也陆续相和,一边织着渔网,一边修补渔船,歌声回荡在大海里,惊起鱼儿从水中跃起,激荡出水花。就这十来条船,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天。
我自觉得,虽被划了三流九等,反正我远离尘嚣,这岸上的关系与我何干?反正我此生不须上岸,你定的标准与我何干?我自在我的小船,我的海里独自逍遥。
就在我乐呵呵过每一天的时候,师父和我说,奉天子之命一个叫郑和的三宝太监要航海远洋,他需要大量习水之人与他出航,但不招白水郎。
-2-
我和师父说:“我便是白水郎,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师父进了船坞翻箱倒柜半久,取出一个包裹,严肃地对我道:“你真的不是白水郎。这里有的户籍,有你上岸的衣服。我不知你是何等人的后代。但我拾得你的时候,伴随的文书上有交待,倘若你十七岁时,皇宫中有人要远洋,你得跟随。我以为是笑话,但吾徒,这想必是命数,是好是坏,这便是你的造化了。”
师父铁了心要将我送到岸上去,不由分说地扒了我的衣服,换上岸上的衣服,我说:“别啊师父,我走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啊!”师父一听朝我屁股就是一脚。船靠了岸,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还附赠了他全部积蓄给岸上一个普通的渔民,让他送我到太仓的刘家港。
我下了船,十七年来头一遭踩到沙软的土壤,有些晕眩,小腿肚也有些打颤。渔家扶住我笑道:“小伙,头一遭上岸嘛,难免晕头,莫要慌张。”我点点头,转身看向师父,师父已经放了缆绳准备划离码头。我“噗咚”跪下,朝着师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哼唱着渔歌,没有回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般虔诚地向一个人表达谢意,也是唯一一次,磕得那么响。后来那个三宝太监问我为何不跪?我说,这世上我只跪师父,即便是神我也不跪,因为我本就无所求。
我一路顺利地通过面试,最后一环抽签分船。和我一同进来的小伙多被分到了马船或者坐船上,我抽签地时候可能攒了十多年的运气大爆发,居然抽到了宝船。虽然领头一直说是放错了签,但带人的士兵才不搭理这些,看我手里拿着宝船的木签,就把我分到了宝船的阵营。
第一次见到那船时,我只觉眩晕。它下窄上宽,宛若海上的巨龙,在上头修护拉绳挂帆的人都只有半米大小。我在海上住了十七年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那种震撼,我此生难忘。在经过几天的训练之后,我被分到了主帅的营帐,我一直觉得冥冥中早有安排,否则,我这一个从疍民中走出来的小哈喽,无论如何是见不到主帅的。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别人口中的三宝太监时,他正与一众人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他就像宝船一样,蓄积着力量和勇气,他大抵就是师父说的那种骨头很硬的人,那种充满韧性的人。而我也是第一次被一个人身上散发的气场所征服。
-3-
在灯烛里他彻夜地看着各个船的报表,然后测算,最后直直盯着那副地图,他的指尖落在离大明很远的一块陆地上。“这是哪里?我没有见到过。”一旁服侍的宫人对我施了眼色,我也暗自懊恼自己做了蠢事,说好的默默无闻出趟海赚满衣钵就回去找老头的呢,现在看来还没出海,脑袋就要离家了。
谁知,他竟没有不悦,倒是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他靠在宽椅上,端起茶杯淡笑道:“听你这么说,那可是除此之外的地方你都认得了。”我点点头,心里默念说这不是我这一定不是我,绝对是什么东西附了我的身了。他示意我上前指出别的地方,而我居然没有犹豫地走上前去,然后转头对他说:“我告诉你别的地方,你要告诉我那里是哪。”他挑挑眉,点头应允。
“爪哇、苏门答腊、苏禄、彭亨、真腊、古里、暹罗……”顺着我的指尖,一串串名字脱口而出,就像熟悉得再熟悉不过一样,“榜葛剌、阿丹、天方、左法尔、忽鲁谟斯、木骨都束……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抓住我的肩膀问我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我也不知道,眼泪却从眼睛里不断的涌出来,我想那个时候我的大脑一定进行了一场激烈地斗争,想要把一些原本应该想起地东西统统压回去。
后来他告诉我了,他说那块地方是“东方的东方”。
那日后,我常常与他同寝同起,同画图同测算。他问我,究竟在哪里知道这些,可每次他一提我就会不停得掉眼泪,然后说,我真的不知道。说出那些名字,提供那些信息并非是我多年习水的经验,而是一中近乎天性的本能。它们藏在我身体里,让我不知所措,每当澎涌而出,我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好像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那一刻。
宝船起航的时候,号角声满天,听说离刘家巷百里外的村庄都听到了号角的声音。相送的官民拥堵了刘家港,那般狂欢盛世的模样,那般熟悉又那般地令我恐慌。
我和他站在最高处,看着船驶向大海,看着宝船一点点吃水,竟全身热血沸腾。他说,大明还能走得更远,大明还可以走向东方,但天子给他下了密令,他必须驶向西方。我说,我想做的就是与他一同驶向东方。两个满心向东的人,却不得不将船开向西方,显得悲哀可笑,可有没有一点壮丽的模样?
然而第一次开往爪哇,偏逢爪哇内战,出师不利。返航时又逢海盗抢船,他提前预备下令火攻,生擒海盗王,一同回朝。之后我又与他出海,可同样,每一次我们带回的都是外国使节的朝拜,比起我大明赏赐的黄金丝绸,外国使节贡品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每一次回朝,他都要与天子讨论三天三夜,而我就恭敬地侯在门外三天三夜。我总希望有一日,他从那朱红大门里出来的时候能够朝我含笑点头,然而没有。他每一次踌躇满志地进去,都是垂头丧气地出来。
我拍拍他的肩说:“老郑,别难过嘛。大不了我们先听皇帝老儿的话,最后偷偷把宝船开去东方嘛,他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反正西方那些国家我都熟悉得很咧,造几本记录给他就好了呀。”然而他一直在叹气,回到家中也只是盯着那张地图,指尖不停地沿着一条弧线打转。我给他倒了杯茶,他直直地看着地图我就直直地看着他,而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眼中不同于往日的光辉。那个在我心中揣测百次的答案终于开始渐渐清晰。
“你其实,是要去找建文帝吧。”我浅声说道,他倏地抬头,眼中充斥了泪水,如同我在用惯性复述出那些路线一样。那个本有豪心壮志的男人,想要把他的船驶向东方的男人,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软弱和渺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混着哭泣和哽咽而出的声调。他说:“皇帝说,要我带他回来。只要我带他回来了,我就可以驶向东方。”
我合上了房门,没有再接话也没有安慰他。这个夜晚我睡得很浅,所以当他推开我房间的门的时候,我其实是清醒的,可我还是闭上了眼睛。那把冰凉的刀就搁在了我的颈项上,在黑暗中,他用那种已经不复男儿声的尖细嗓音问我:“是你帮助建文帝逃的对不对?所以你熟悉那每一个国家,你混进宝船接近我,和我一同规划航线,就是为了建文帝对不对!你害得我去不了东方!”
我睁开了眼,看着那双在暗夜里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我来这里是被我师父一脚踹上了岸,到你身边是因为我阴差阳错抽错了签。我只想在船队航行到那些乌合小国后倒卖一些稀奇玩意,然后赚得衣钵满体,回去给我师父养老送终。然而一切没有朝我所想的方向发展,我随你下了两次洋,每一次都遇上飓风大浪,到达一个国家不是遇到一群难民就是碰上国内大战,好不容易返航还要遇上海盗,和你在宝船上一起谋划御敌之术。我不像你,我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师父说,我这样的人骨头软,吃不起苦,成就不了大事。而你这样的人,骨头硬,注定要青史留名。我也不喜欢在庙堂之上和天子周旋,不喜欢学习权谋之术,更不喜欢把命搭在毫无意义的航海之中。我也很好奇,和你那么多次出生入死时,我为什么没有逃走,为什么还要在这该死的船上,为什么要开始揣摩圣意,开始和各大臣打着心理战术……因为我,我也想去东方。”
老郑把刀收了回去,月光散进窗户,他出门时候的背影仍旧有着英雄的慨慷,也同样有着属于英雄的落寞。
-4-
我没有说实话,但我也没有撒谎。当初确实是我渡建文帝过的江,但我确实没有为他规划逃跑路线。那天师父去东船大娘家吃喜酒,我留在船上,看见一个穿着破烂却器宇不凡的男子裹着麻布奔向海边。一旁的老公公推着他说,走吧走吧。而他用麻布包裹的脸却不停地回头望。他上了我的船,老公公递给我了一包银子,对我说,哪里都可以,把他送到海外去。我看到后面乌压压过来的人群,连忙解了缆绳,要老公公一起上船。老公公不肯,他庄重地叩拜了那个年轻男子说不愧先帝,然后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安静地走向了人群。
我们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七夜,年轻男子就默然坐在船头,看着日出日落。等到第八天的时候,我们遇上了风暴,被迫停留在一座小岛上,等到海面重新平静,我们又要出航时。他说:“这里就好了,我就在这里。”我摇摇头说:“不行,这里没有人烟,你会饿死的。”年轻男子含笑致谢,却还是要下船。突然间,山摇地动,小岛居然移动了起来!我一把拉住他,连忙解了缆绳,划离岛屿。在岛屿的浮动导致的波纹不再波及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终于看清楚了,那座小岛原来是一条鱼!
“真的有。”年轻男子依旧过着麻布,嘴唇苍白干裂。我转过头问他,那是什么。他说,那叫海大鱼,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说完之后,他却泪流满面,它对着扬长而过的鱼,竭斯底里地吼叫,彷佛要呕出了他的灵魂。瞬即,他跳海了。
我虽然胆小骨子软,却还是没有勇气看别人死在我面前。我跳下海去救他,这是白水郎最忌讳的事情。而救溺水者,也有讲究,倘若那人已无求生之心,便救不活了。若是硬救可能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搭进去的。可我不想看到这个少年就这样死在漫漫海水中,他尸骨成霜落在海底那些头顶灯笼的鱼身上不过是尘埃一粒,可那鱼,都非他故土的鱼,固然死在黄河东海他也依旧要变成泡沫海雪可至少落在了他大明的国土之滨。
我拉着他,但他拒绝求生。我甚至是用意念来告诉他:“兄弟,别啊,看你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嘛,你不喜欢海大鱼,我们去别地就好了呀,死了,可就真的不好玩了。”可是后头一重物击中了我的脑勺,我昏厥而去,甚至连想着快要死了的时间都没有。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们两个睡在了一片沙滩上,我听见“啾啾”的从地下传来声音,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那条大鱼。看着那少年没醒,我连忙悄声道:“嘿,老哥,你真够义气的!但是你别叫,这小子好像很怕你!”那鱼继续啾啾,完全不理会我的劝告。
趁着少年没醒,我准备将他拖回船上然后继续航行。大鱼却开口说话了:“你把他放我这里吧,你如果再带他走,他还是会寻死的。他回不了大明,也去不了他处,他只能呆在我这里。”我坐在船头说:“拉倒吧,海大鱼。你这么说,怎么像要把他吃了的感觉,我和你说以你这身形吞别的鱼一点问题没有。你就不要难为这小子了,让他过得安生一点。”大鱼一听,甩了甩尾,瞬间海浪遮住半边天,稀里哗啦将我淋透。
后来少年醒了,他选择留下来,和海大鱼一起走。分手前,我将渔船上最后一罐薄荷杨梅送给了他,悄声嘱咐他说:“你含杨梅,如果它要吃你,你就把薄荷叶喂给它,呛死它哈哈哈。”大鱼很适时地又掀起海浪,淋我全身。我气愤地划开了船,然后再离海大鱼很远很远之后,才大吼道:“海大鱼!别叫我再看见你!”
我就真的,再没有看到过它。如果没有拿包沉甸甸的银子,我想那少年和海大鱼都不过是我梦中的角色。
所以我,却是没有骗老郑,我也不知道,那少年在哪。
-5-
永乐十九年,老郑和我奉永乐大帝之命送十六使臣回国。老郑已经老了,他身材依旧魁梧然则两鬓已是白发。而我奇迹般地仍旧是十七岁的模样,老郑问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来到他身边。我说,我是东海上的白水郎。永乐二十年,我和老郑又回到大明。当船驶入东海的时候,老郑扶着船桅,他背对夕阳看了一眼东方,他说,白水,抱歉啊,可能此生到不了东方了。
永乐二十二年,成祖去世,仁宗即位。朝中最不却见风使舵的大臣,新主上位废旧臣的戏码从没有断绝过。朝中无数大臣以各种理由开始向仁宗进谏,要求废船队,绝海洋。然而老郑,老当益壮,仍旧威风凛凛站在堂下,掷地有声、慷慨激昂地向仁宗陈述了:“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伏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
多年后,老郑的话应验。当然,当下的人总是愚昧,因为他们缺乏洞见的眼,只有守旧求同的心。
老郑在他年老的时候经历了他官场上最大的一次挫折。他在家中,整理这些年来的文稿,不闻外事。而我被当成首号逮捕对象,接受了一系列盘问。好笑的是,刑部侍郎、判官们见到我的时候,问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宝船究竟如何的劳民伤财,不是郑和在六次下西洋中是不是贪污腐败……而是问我,为何容颜不老。
内阁大臣问我,究竟为何下西洋,有什么目的,为何蛊惑先帝做这般劳民伤财之事。我说,谁他妈想下西洋,老子倒想把船往东边开!
史官在一旁奋笔疾书,想要记下每一个可能的历史瞬间。我百无聊赖从椅子上跳起来,对他说,多么简单,我帮你写。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写下:“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觅踪迹。”后来皱皱眉头,又改成:“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6-
宣德五年,安南复立,中南半岛诸国不再驯服,大明错失了海洋。等到缓过神来,天子又重新任命年老郑前往西洋忽鲁谟斯等国公干。
我说过,老郑已经不年轻了。船队从竹步向西走,再往西到南,往南走,我们了到达非洲南端,快要到达莫桑比克海峡。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了一座岛屿在水中漂浮。
定眼细看,海大鱼!
一船的人惊呼,开始准备武装。
我转头望着老郑,看到他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老年的斑点在夕阳下折射出神的光芒。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的嘴里在念叨着,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这句话好像是一句咒语,所有吟诵过的人都将会死去。
我说,老郑,建文帝,就在那条鱼上。
老郑睁大了眼,好像很是惊奇,又好像早就知道。他始终没有下令攻打甚至是防御,他就静静看着它慢慢走远。他说:“白水,建文帝,不在那上面。”老郑说,大鱼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所想象出来的海市蜃楼,就像他永远到不了的东方的东方,永远充满着耀光。他合上了眼,永远地合上了。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老郑死在了航行的途中。我悄悄将他火化,骨灰留在身边。我要让他以英雄的模样坠亡。
-6-
宣德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我们抵达福建长乐港。我传老郑命令,在长乐停留约半年。我率领兴平三卫指挥千百户和州府官员,到福建湄州屿,卖办木石,重修湄州天妃宫。又在长乐县南山三峰塔寺之旁,修建长乐天妃宫。半年以后,天妃宫建成,我树了《天妃灵验之记》碑,并铸造了铜钟一口,铭文:“永远长生供养,祈保西洋往回平安,吉祥如意者,大明宣德六年岁次辛亥仲夏吉日,太监郑和,王景弘同官军人等,发心铸造铜钟一口。”
我将他的骨灰散在了刘家港。然后宣告,郑和时代的结束。后来,大明朝一败涂地急需航海之臣,可朝中再无郑和。天子命人,寻郑和手稿,重启宝船。大臣们面面相觑很是为难,说,都没了。天子震怒。
离开宝船的时候,我一把火烧了宝船还有我和老郑熬了日日夜夜所写的手稿,测算的图纸。火光漫天,照亮了整个长乐,火焰透出的壮丽一点不亚于宝船起航时地模样。我远远地看着这近乎悲壮的场面,这艘我寄于七世姓名的宝船。然后孑然一身回到老头身边,再没回头。
老头依旧身强体壮,笑意盈盈,他当真是个世外高人。他早早就在港口等我,捏着胡须笑问:“徒儿,这一世何如?”
终
如果你也喜欢《怪力乱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