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我每年都会回来。
家中有年迈的爷爷奶奶、父亲和母亲。亲人是儿女远行的轴心,行走的半径再远,家乡终将是我们踏不出的归程。
三十年来,我早已熟悉这片土地,习惯了她的味道。我在这里成长,又离开这里去远方求学和工作。许多年来,回乡的我总是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我带回来一个男人拜见我的父母,从此我回乡的行程不再孤单。这次,我又带回来一个男人,他是我至爱的小男孩,我三个月大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来他妈妈成长的地方。
爷爷和奶奶又老了。奶奶更黑了,也更消瘦了。她的腿终年不间断疼痛,几年前又得了老梗塞,导致右手麻木,说话口齿含糊。
我抱着儿子去奶奶的屋里,老人家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重孙,她伸手要过来抱孩子,腿一歪又跌倒了,她说,现在右腿也不行了,没知觉了。她坐在轮椅上在门口晒太阳,我叫了几声奶奶,她才转过头来,原来她的耳朵也不好了。她的牙也掉了几颗,稀稀落落的。奶奶今天八十岁,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她说,她已经算是长寿了。她弟弟们六十多岁都去世了,现在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活着。奶奶说,她很知足了,孙子孙女都长大了,都成家立业了,她走了也就心安了。听着奶奶的絮絮叨叨,我心里五味杂陈。我那个春天里会爬树摘洋槐树花的奶奶不在了,夏天里早上趁着星光去地里干农活的奶奶不在了,秋天里天不亮就担水装满水缸的奶奶不在了,冬天里劈柴生火把我们的棉袄棉裤烤热才穿到我们身上的奶奶不在了。
奶奶这一辈的老人,一个一个都走了,门东的王奶奶,屋后的胡奶奶,西邻喜欢算命的瞎子夏爷爷。奶奶说,她已经准备好要跟这些老邻居们作伴了。我们正逢经历生离死别——祖辈们正在陆续离开。
而我的父辈们——我儿时心中最崇拜的叔叔伯伯们,曾几何时他们风华正茂,而现在他们脸上已然褪去昔日的光彩,他们的脸上尽是岁月留下的雕痕——父辈们正在迅速老去。
儿时的小伙伴们已经长大,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正如我,已经结婚,并有了孩子。
此刻三个半月大的儿子躺在我的身旁,我刚给他喂完奶。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已将近二十斤。现在你逗他时,他会笑;你吼他时,他会哭,他正在慢慢地学习与成年人交流。
三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躺在我的身边,那时他是我眼中的小不点,他的手小、脚小、身子也小,洗澡时他肚皮薄的透明以至于我不敢去触碰,那时他只会哭不会笑,我真希望他快点长大。而三个月后,他已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括身高、体重、视力甚至他的思想。我忽然意识到,我陪伴他的时光并不是那么长,一岁后他将学会走路,三岁后他将进入学堂,十八岁后他将长大成年,从此他也许会长久的离开我去远方求学和工作,然后拥有他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八十年后,他也将走向生命的没落。原来他的生命并非我想象的那么长久,在这人世间只有区区八十年。
生命如此,在一代又一代人中繁衍与更迭。新生命带给我们希望,生命离去让我们悲伤。然而我们仍常常为自己的小日子愁苦与悲伤,甚至争名夺利,若放在时空的长河里,我们的生命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点,不值一提。但我们仍应认真对待生活,努力让自己过得体面,就像星空浩瀚,我们仍希望自己在时空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光芒。
2017年12月6日凌晨 于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