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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过年了,心里有所期冀着,却又有些索然无味,轻轻掠过的一丝欣喜中略微带着些苦怨和无奈。相反回忆起儿时故乡的年味却心潮澎湃,心里痒痒的不由想提笔缅怀一下。
"年"的来历,史上有许多版本,大都离不了传奇神话传说。有佛家的、有仙家的,民间流传最广泛的是驱赶年兽的传说。
每年除夕,年兽都会到人间祸害生灵。一位智者老人教会了人们驱赶魔兽的方法,屋内红烛通明,门庭院落贴着红纸,院内燃放爆竹噼啪作响,在一片火光中,他身披红袍、手舞足蹈、驱魔降福。从此人们效仿之并逐渐衍化出更多内涵丰富的文化传承。
我已是跨入"油腻中年"的大叔,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生活经济滞后、物质贫乏。可就是在这样困苦的生活境遇里,儿时的年却过得有滋有味、令人怀念。
睡眼惺忪中,小木板凳上的父亲坐在烧得通红的炉子前,早已给我烤热了棉裤。锅里飘着腊八粥的米香,母亲坐在灶门前,灶火一闪一闪地映的她脸颊紅亮。锅台上已盛放着腊八菜,海菜、冻豆腐、黄豆芽、粉条一并烩在一起,倘若再有几块肥香肥香的猪肉和在其中,那样的人家已是少有的富户。
母亲催促着快趁天还未亮吃了腊八粥,以免太阳出来了,得了红眼病(民俗传说)。父亲则和我说,过了腊八就要期末考试了,考在前五名,给你买板200响的小鞭炮。这一挂小鞭炮和好成绩同样,含金量十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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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石条台阶上,供销社里却人声鼎沸。母亲怀揣着五元"巨款"也去采购年货,我和姐姐屁颠儿屁颠儿地美滋滋的跟在身后,充当搬运工。
两张红纸、一刀麻纸、还有四五朵红艳灵秀的窗花,几张方方正正的果丹皮、十几块红双喜硬糖、半斤黑枣、一斤柿饼、各样一瓶用白酒瓶子灌的酱油和醋,花生和核桃只是有钱人家才买的,普通人家有这五元钱就可以置办一大半的年货了。
半人高的水泥栏柜上,售货员的算盘啪啪作响。我蹦着高高先抢了那挂心仪已久的小鞭炮,奉若至宝、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把炮捻子搓没了。拿回家也不拆封,先放在炕头上的席子底下,怕返了潮成为哑炮。
这200响的小炮不是一下子响完的,是用香点着的火头,一手持香,一手点炮,甩将出去响完的。偶有炮捻短的、爆燃快的,炸的手指黑青黑青的肿的老高,即便如此,照样乐此不惧。
每天限量版的小鞭炮,只在春节前后玩上七八天才恋恋作罢的。几个男孩子点着炮甩在叽叽喳喳的女孩堆中,惊的她们叫骂连声。女孩子们最心仪的年货应该是一身花衣裳吧!父辈们拮据的手头又有几个能满足女儿们的心愿呢?
家家户户都会在一进入腊月就开始制作糕馓子,一种用黍面蒸成的糕,再用油炸制的面食。儿时细粮珍贵,这种粗粮制作的土特产面点也是只在年关才能吃上一回。还有用沙子炒的"炒疙瘩",富裕人家称上几斤白面,打上几颗鸡蛋,炸制一些纯白面馓子,招待来拜年的客人或小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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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姐姐扯了旧窗纸,糊上新窗纸和窗花。我们兄弟几个则洒扫庭院,四处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锅里炖着肉,咕嘟咕嘟地四处溢着香味儿,回头望着各处窗明几净,好个舒畅,众人嘻笑着,忙碌着,心里祈盼着,红火热闹的年就要来临了。
腊月二十三,糖瓜儿粘,从这一天始,祭灶、扫尘、准备干干净净地过年了。旧时有灶神像,慈目善目,长髯垂胸,人们将画像贴在灶台墙上,一并供奉了麻糖、糖水、香烛在灶台的正面或侧面。
意在让灶神爷上天只言好事,来年只降福报。之后会将画像卷起珍藏以备来年再行祭祀,有的人家也会将灶神像焚烧在灶内,随着一缕轻烟好腾云驾雾地送神上天。
现在的人们倒还是可以买到麻糖团,糊弄的自己的嘴甜了了事,哪管灶神爷是哪根葱?哪有那么多繁缛、琐碎的仪式?
还要提一笔写对联的印象,那时的春联也是"纯绿色"的。人们拿着已经裁好的一卷卷红纸,挨个儿到几个识文断字的老先生或教员家中去写。不像现在的春联千篇一律,全是机器印刷的那般生硬,没有了人文气和墨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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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了小年,人们嘴头上的油水就多了起来。活着的人能大快朵颐,那些逝去的长辈们的相片也被摆在供桌中间,每天三顿饭,一碗、一筷、一蛊,各样菜品主食供奉着,一并享受着普天同庆的欢乐。
儿孙辈们会在吃饭前抢着给祖先们烧纸、供饭,以免让父母骂作不孝忤逆。
除夕夜开饭前,父亲领着我们跪在供桌下,先敬三柱香,烧一些纸钱冥币,之后三叩头,期间不许说话、打闹嬉笑,以表恭敬、肃穆之情。先是供奉了祖先们才能全家开吃,尊长敬老的言传身教代代传袭。
农村的大年夜朴实、单调,那时也没有电视机,更谈不上看春晚。一家人围坐着吃完盼望了一年的饺子后,就都约着各自年龄段的好友们熬夜、守岁了,孩子们玩扑克,升级、打分儿,中青年玩麻将,老年人玩顶骨牌、挂胡。赌资大都在几毛钱或几元钱不等。
酣畅尽兴的玩到凌晨一两点钟,都鸟兽散,回家接神点旺火。北方的农村旺火特有仪式感,讲究的人家会在旺火点燃时,焚香、敬黄裱、跪拜、鸣炮、还会将五谷撒在熊熊燃烧的旺火上,寓意来年五谷丰登,获得好收成。
这些举止端庄、繁琐的仪式显现了古人敬神大于敬祖的文化传统,毕竟神灵的护佑才能使人类的繁衍和生存得以延续。
之后全家人在长辈的带领下绕旺火三圈,以去掉秽邪气,迎接福瑞气。儿时的记忆里,点着旺火后还要响炮,那个年代那里有富余钱买炮竹,只是零零碎碎听得几声响,就算把交子夜的热闹劲儿过到了尽头。
熬年守岁的兴奋劲儿架不住两个眼皮打架,竟沉沉睡着了。天刚刚亮,父母就催促着孩子们下地拜年了。长幼排开,规规正正地跪地、叩头,之后每人可得到二毛钱的"巨款"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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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薄雪,随着大部队的宗亲队伍开始到各个长辈家拜年了,这个印象在我的记忆里犹深。同辈兄长中岁数最大,威信最高的人带头,依岁数、辈份开始排队,侄孙小孩们垫尾,浩浩荡荡十七八个人的队伍辗转腾挪,游窜了大半个村子。
还没等全部进得屋里,先单膝跪地,各各高呼给二大爷、二大娘拜年啦之类。因为亲疏有别、长幼不同,每人嘴里的称呼也不尽相同。侄孙辈的小孩们连蒙带混,嘟囔几句,假装一番儿南郭先生应付作罢。
长辈们早已备好了烟、茶、糖水和各色干货、馓子,热乎地招呼孩子们上炕吃着、喝着。偶有稀罕的蛋糕、饼干和核桃可以解解馋,但总是少的可怜,下手快有,下手慢无。脸皮薄者无,脸皮厚者有。寒暄几句后,再前往下家,及至转到眼看中午了,才各自散了回到家中。
落笔的瞬间,心酸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只在脑海里徜徉着一划而过。原来和睦、团结的宗亲拜年早已不复现了,各个家庭开枝散叶,都忙于生计,散落四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景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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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速食时代的当下,故乡的年味已经逐渐淡薄了。潜意识里的喜欢和怀念都像是一张张褪色的老照片,音容笑貌在,可魂儿丢了。
没有了那片热土的托付,没有了那朴实、厚重的民俗风情的浸染,我们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情归何处?精神家园的坍塌,魂魄的所系所归都空荡荡的没有了栖息的高地。
年长了的我们匆匆忙忙回家过年,再也不会跪拜父母。而只是各低头玩着手机,抢红包、晒朋友圈,手机已化身为长在我们身上的重要器官。这个冰冷的器官剥蚀了和父母交流沟通的仅有渠道,滚蛋吧!手机君……
看完了春晚,就蒙头大睡,也不会守岁了。
城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本已寡淡的年更无趣无味了。
酒驾查的严了,没有了尽兴酣醉的喝酒氛围了。当然我不是排斥严查酒驾,毕竟时代不同了。
没有了结队去给宗亲拜年的浩荡队伍了,只是群发信息,麻木草率地敷衍了事。
没有了那几毛压岁钱的欣喜满足感,只是通过红包传递着尚有余溫的浅浅祝福了。
味蕾是惟一思恋故乡的神交方式,恍惚岁月里,现在的饕餮客们,肥甘厚味,舌尖上的刁钻已用到穷尽极致,也不知是油水多了,已然麻痹的味觉失了敏锐的感受。也不知是造物弄人,就连食物的种子也脱胎换骨,独独失去了往昔的风味和灵气。
总之,人变了,物异了,时过境迁的变化只在我们喟叹不如的追忆里无情地鞭挞着我们,莫失莫忘!最忆故乡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