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都说,惊蛰标志着仲春时节的开始。
今年江南的春来得格外的早,只让人记得,她在一场连绵多日的雨后匆匆赴约。
虽然没有一阵把人从梦中惊醒的雷声,却意外等来了作家王寒的新书,《大地的耳语——江南二十四节气》(以下简称《大地的耳语》),成了江南春日里的第一个惊喜。
从书名来看,《大地的耳语》似乎与惊蛰时节有着某种默契。
原本惊蛰的寓意,就在于“敲醒了沉睡的大地,让地下的虫儿醒转过来”,这才有了万物伊始欣欣向荣的景象。
作为唯一一个自带“出场音效”的节气,王寒形容,“惊蛰,是个动感的节气。”
“二十四节气里,像清明、谷雨、芒种、白露、寒露,这些名字都像宋词中婉约派的轻吟,既唯美又雅致,唯有惊蛰,像是豪放派的长啸。”
而无论是轻吟,还是长啸,在王寒耳中都似“耳语”一般。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终都归属于自然万物的一部分。
身为江南女子,王寒的家就在山脚下,居住环境非常安静,一年四季,在不同的节气里,会听到自然界各种各样的声音:
落雨声、雷鸣声、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果实落地的声音、蛙鸣、蝉叫、燕子呢喃、布谷声声、月落乌啼、还有各种秋虫的鸣叫……
在她看来,万物有灵,各有活法,大地以最宽阔的胸怀,包容了世间万物。所以这本写江南二十四节气的书,就起名叫《大地的耳语》。
02
王寒对地域文化的写作,始于十多年前,至今已经出版相关作品共十五部。
她打趣地说,如果《大话台州人》《山海之间的台州女人》《台州有意思》是她的“台州人文三部曲”,那么《无鲜勿落饭》《江南草木记》和《大地的耳语》,就是她的“江南风雅颂”。
熟悉王寒的读者都知道,《无鲜勿落饭》是一本系统介绍台州美食的图文集,《江南草木记》则从草木落笔,之间又夹杂着台州的风雅旧事。
两书之间暗合联系,比如台州最寻常的荸荠,既是江南丰腴的清水田中孕育出的草木植物,稍做加工又能成为当地名菜橘乡马蹄爽或拔丝荸荠。
《大地的耳语》的写作时间,其实早于《无鲜勿落饭》和《江南草木记》。
“因为喜欢花花草草,我开始关注起节气。从这本书里也可以看到,二十四番花信风,在我的书里一一吹过。此外,还有江南的风物和风情,在这本书里随处可见。”
除了草木,书中同样少不了王寒对生产于自然的美食的执着趣味。
写到“惊蛰”,就一定要提春雷过后草丛里的地衣(也叫地耳)——“地衣清火消炎,做汤喝,或者炒腊肉炒蛋,鲜美得很,有清新的的乡野味道。”
而到了春意正盛的“春分”,则有“桃花酿酒”、“春水煎茶”的习俗;“夏至”要吃夏令三鲜,有树上的樱桃、梅子和香椿,也有地里的苋菜、蚕豆和杏仁;“秋分”时节,可以泡桂花茶、做桂花糕、酿桂花酒;“冬至”家家户户要吃的糯米圆包裹的就更多了,冬笋、红萝卜、白萝卜……
《大地的耳语》正是王寒按照节气的时间节点循序渐进地完成,写作长达一年四季的时间。
书的目录也被分为四个部分——“春*锦绣”、“夏*葳蕤”、“秋*丰沛”、“冬*蛰伏”,分别对应万物生灵在不同节气中呈现的变化。
王寒说,这本书和《江南草木记》一样,最早是报纸上的专栏,在每一个节气的节点刊出,从立春开始,一直到大寒。
“然后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在每一个节气点上,对照着自然风物进行了修改,虽然是散文,但力求对节气的观察更细微、表达更准确。”
03
“这本小书是为江南的二十四节气而写的。”
王寒在《序》中提到,关注节气后,觉得江南的山川河流、风物风俗,比之前所看到的更有情感,更为厚重,也更加生动。
《大地的耳语》的副标题就是“江南二十四节气”,代表了江南的节气风物。为什么尤其强调“江南”?
第一自然和作者有关,生于斯长于斯,王寒最熟悉的还是江南。
她在《无鲜勿落饭》中就写道:“江南的味道是什么,是杏花、春雨,是小桥、流水,是白兰花、油纸伞,是丁香结、秋千架,是乌篷船、女儿红,是杨柳风、桃花红,是乌衣巷、堂前燕,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是离愁、闺怨,是惆怅、伤春、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而这些江南味道,在《大地的耳语》里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
《大地的耳语》从最寻常的生活入手,感知江南独特的节气韵味和曼妙风情——节气在江南的一山一水中,在一云一雨里,在一花一果中,在一粥一饭里。
“生在江南,我感到既幸运又幸福。”王寒说。
二是同一个节气,南北之间,有着不同的风物和风俗。
比如谷雨时节,南方摘茶,北方食椿,南方看橘花,北方赏牡丹;
到了立夏,即使同样在江南,不同的城市,也有不同的习俗。有的吃麦饼,有的要吃乌米饭或乌饭麻糍,有的要吃五色饭,还有的要吃“三新”——樱桃、青梅与新麦。
王寒曾经提到,自己“喜欢行走,喜欢读城”,这样的习惯也为创作积累下了丰厚的素材。
“我走过中国所有的省份,走过世界三十多个国家,最远到达南极。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我说的‘在路上’,并不仅仅是指行走的空间,而是指一个人的精神永远‘在路上’,是寻找一种理想的精神家园的状况。”
而在每一个节气到来的时间节点上,无论是在城里,还是乡下,在山间,或是湖边,王寒都用心记录下光阴的变化。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她亦是在行走中,感受到南北节气的差异和风俗的不同。这种差异,在《大地的耳语》里表现得非常明显。
三是王寒对江南人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情有独钟。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几乎每一章节都有相关节气的诗词,堪称“江南诗词荟萃”。
“清明”里有“听风听雨过清明”,出自南宋吴文英怀念离去姬人的《风入松》;
“芒种”里有“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为《红楼梦》中芒种这日大观园内祭饯花神,林黛玉感花伤怀之作;
“白露”里有“四时俱可喜,最好新秋时”,是南宋诗人陆游借《闲适》一诗表达自己最喜欢初秋时节。这“新秋”,在江南,就是白露时节。
节气来自古人的生活经验与人生智慧,节气里的古人,生活到处都充满了仪式感。
比如,他们芒种送别花神,立秋剪楸树叶戴,大寒时踏雪寻梅;他们在不同的时节酿不同的酒,他们“咬春”,他们“啃秋”。
到了现代社会,这种浪漫主义则体现在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和感知美的能力,尤其是在细腻敏感的女性身上。
“一个爱生活的女人,她一定热爱自然、植物、原野,她会为春天的第一朵桃花喜悦,会在端午节时插两枝艾蒲,她能听雨打芭蕉也知道白露为霜。这样一个爱美的、懂得感知美的女人,会给家庭、给孩子带来更多的小确幸。”
王寒总是羡慕古人的闲情与风雅,殊不知自己早把日子过成了诗。
她喜欢繁花似锦的春分节气,也喜欢立夏,这时故乡处处蔷薇,华顶山上的云锦杜鹃也开了。
到了秋天,又盼着白露和霜降的到来。白露时节,秋高气爽,让人走路都带着风;熬到霜降,江南各种果实都成熟了,在她眼里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时节。
04
王寒出生于西湖畔,成长于东海边。在她看来,杭州与台州,这两座城市的气质有很大的差别。
杭州风雅风流,台州硬朗豪迈。杭州是最女性化的城市,台州是一座阳刚之城,是男性化的城市。
“江南有着物质层面的丰饶与丰富,有着精神层面的风流与风雅,这一切都滋养着我。杭州与台州,是我生命的福地,也是我写作的源泉,杭州给了我浪漫,台州给了我豪迈,杭州给了我诗情,台州给了我激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我希望这是我生命中的两种状态。”
王寒的写作,植根于江南大地。她说,一个作家的精神之根在故乡扎得越深,开掘出的空间就会越大。
在她看来,江南的一花一果,一山一水,都值得书写,所以先是有了“台州人文三部曲”,接着又有了“江南风雅颂”。
新书《大地的耳语》,也是王寒在行走中对光阴的影像纪录。
书中配图选用的是这些年来拍的节气照片,用来表现江南的风情。不过,让这本书最出彩的,是每一个节气打头的二十四节气黑白木刻。既细腻又雅致,充满江南的审美趣味,为这本书增色不少。
“这些黑白节气木刻,是我先生刻的,我很喜欢。收入这本书里的木刻,是我和他一起,从几百个木刻作品选出来的。而这本书,是我们俩合作的第一本书,在合作的过程中,有时我们相互批评,有时我们相互表扬。真的挺有意思。”
这个过程正应和了王寒写在《序》中的那句话:所谓诗意的生活,无非少一点功利算计,多一点闲心闲情,静下心来倾听大地的耳语。
王寒说,她热爱生活,是学习并传承自古人对待节气的态度。
“在现代社会,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前进,唯恐稍一懈怠,就被抛下。可是,在为生存的奔波中,我们需要停下来,喘一口气,放松一下自己。如果你关注节气,你会发现生活里有很多的小确幸,你会发现每一个节气都是不同的,生活由此变得活色生香,变得丰富多彩。”
节气是农耕时代的文化密码,如今农耕时代虽然过去了,但节气并没有过时。
《大地的耳语》想告诉大家的是,人是自然万物中的一分子,要像古人一样,敬天,惜物,爱人。
摄影/王寒 木刻/赵宗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