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北近郊有一小镇平安,镇上有间客栈名为长生馆。菜品新奇,食客云来。
客栈有条古怪的规矩:不敬鬼神。
掌柜的长生携经书18卷涉海而来,常与人言三两收尽世间妖。以美食为媒介熨暖天地人心,了却世间魑魅魍魉夙愿。
长生言:经书卷满之日,长生长生之时。
“外面太黑了,连个鬼影儿也看不见······”
大长坐在首座幽幽道。
箭台议事厅下跪着的三十六位城守最弱的是鱼龙一变,最强的已叩开仙门,更何况有穷一族生而具有神眼,厅外不知有多少只硕大的龙鹰在来回盘旋飞舞,时而飞腾,时而俯冲。
大长老说话的时候,还未入夜。夕阳虽在一点一点西坠,仍把余光奋力的自地平线上甩出光来,企图照亮这片大荒。
天怎么会黑?
有穷羿昊与地上跪在左右的三十五个城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大长老自叩开仙门至今已有九百余载,同龄之人莫不是结成神轮触摸到神之领域,便是已经逝去。可是他至今仍未结成神轮,触碰到神的领域。
若不是其年幼时候游历昆仑山东边有奇遇,见到了互相环绕在一起,手中握着不死之药,能抗拒凡人的死亡,通过祈求复活死者的巫彭、巫抵两位神巫,并且被赠予了一枚黄中李重孙身上结的青杏而延寿八百年想来早该死了。
或许大长老活的太久,已经老糊涂了。
大长老微笑着抬起头,他的眼已经很是浑浊,浑浊的教人分不清哪里是白,哪里是黑。就像是天地初开、混沌一片,吞噬着四周的光线。
随着他的抬头,地平线上最后一缕阳光骤然消失。箭台议事厅中突然一下子寂静下来,不,寂静下来的不只是箭台而是一整座有穷城,这座原本人声鼎沸到处都充斥着叫骂声、嬉戏声的大城骤然安静下来。没有任何的声音。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自地平线涌来,一点一点,看似无比缓慢实而急促的淹没了地上的所有。
透过在箭台上盘旋的龙鹰,有穷羿昊等人清晰而恐惧的看着,城外远处的山川河流荒兽树木无路可退的被黑暗吞噬,看着城内近处的左邻右舍顽童耆老被黑暗淹没,这黑暗漫无边际,脚不停息的又笼罩住箭台。
他们感受着龙鹰那双原本该清晰明亮的眼睛,被死寂冰冷没有半点生机的黑暗滑过,之后他们的神眼也跟着瞎了。
不,不是他们的神眼瞎了,而是黑暗不知不觉的已经侵入了箭台,萦绕在了他们身边,既然黑暗吞噬掉了这间屋子,所以自然的他们什么也就看不见了。
有穷羿昊等人开始慌了,他们于黑暗中摸索着背后的弓箭,只是这原本能带来安全感的射日神功,如今却是无与伦比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就于这片黑暗中忽的想起来了很多,想起了多年前曾被鬼族膏肓鬼、蛇鬼入侵的玄菟、乐浪、凫更几部落间的不少高层,想到了当时原本该在战斗中大放异彩的东夷联盟还未来得及发光发热,便被鬼族把高层横扫一空。
更想到了那个原本高高在上在帝之囿内,被其手下那些被魍魉鬼与膏肓鬼迷惑而叛变的神兽土缕、神鸟钦原而生吞活剐的妖神陆吾。他想的很多,到最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大长老的那道幽幽声。
“外面太黑了,连个鬼影儿也看不见。”
大长老那道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再一次幽幽的在众人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沙哑、苦涩明明只是一道细如蚊鸣的声音,落到了有穷羿昊等三十六位城守耳朵时候却如黄钟大吕般庄严、正大、高妙。
“那黑暗,比这个还要更加的深邃千倍、万倍、十万倍,相比起八百年前的黑暗来,眼前的这点黑暗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不,怕是都不如九千头夔牛身上才能找出一只名为微不的牛虱身上的那只叫足道的小妖大。”
微不是一种居住在夔牛身上据说九千头夔牛身上才有一只的牛虱,而足道则是一个居住在微不汗毛里,据说拥有着亿万子民的小妖国王名字。
大长老从座椅上站起来,转身面朝着东方,那是太阳升起来的方向。叹息道。
“那片黑暗第一次来临时候,东皇去阻止消失了,第二次日御羲和一族携太阳被打碎破裂,第三次是人族的列山氏炎帝挺身而出,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自神农起人族姜姓五十九代炎帝无一不是驾驭着太阳神车抵御着黑暗。帝魁氏,帝承氏,帝明氏,帝直氏,帝氂氏,帝哀氏,帝克氏,帝榆罔氏等等,你们可知姜氏部落为什么在大荒中无论是神魔妖鬼还是荒兽一族都从无人招惹吗?便是因为姜姓部落代代为炎帝啊!”
有穷羿昊等人听的心头大震,就听得大长老继续道。
“大荒普通族人寿一百,神通三百,褪凡五百然不结神轮,寿止于八百,而炎帝那却是真真正正寿与天齐的神级大帝啊!可是你们有谁知炎帝为何百年传一次位?”
有穷羿昊等人齐齐摇头。
“因为我们每日看的那轮太阳,燃烧的便是一代复一代炎帝啊!现在你们可知晓我们几个糟老头子为什么要你们把咱有穷一族将来的神送出去了罢?”
“知晓,一切为了人族。”
大长老走下座位,叹息道。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人族,咱们东夷联盟根子已经坏了,羿公也老了,天外的异族与地下的鬼族是不会给我们麒麟子时间,让他成成长成为神祇的。”
有穷羿昊等人听得心头一跳,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远处黑暗中的老人。
虽然黑暗已经淹没了他们的眼睛,可是他们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曾经英武睿智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老了。
这个老人的老,指的不是他的头发、胡子、眉毛已经花白,他的腰也弯曲不能再挺直的老。
有穷羿昊清楚的记得,便是连有穷一族中顽童尚能张开的百石弓,老人都张不时候,他却豪迈的吟咏的那首诗。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起初是有穷羿昊一个人的声音,渐渐的有穷羿昊听到跪在自己左手边最喜欢和自己唱反调的城守也在吟诵。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两声,三声,四声渐渐的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十声、二十声、三十声、四十声合成一处。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箭台议事厅外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传来了一道借着一道的或是老人或是小孩或是女子或粗壮或温婉或低沉或稚嫩的吟诵。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一个同样头发、胡子、眉毛花白,腰板却挺的笔直的老人背负着一张弓背晶莹如玉,弯角更是碧绿之色,肋骨箭身则呈乌黑色,弦丝化成了金黄之色两个高大的长弓走入门来。
也没见这个老人动什么,这片原本淹没了箭台的黑暗,便如太阳升起之后消失的雾气一般,被大长老的眼睛吸收殆尽。
这个虽然年迈可是仔细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如插天之峰的老人眼中有如日中天般耀眼明亮的光芒闪动。
“老家伙,五百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连骗人都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呢?既然你都说了咱们东夷联盟的根子已经坏了,羿公也老了,天外的异族与地下的鬼族不会给我们的麒麟子时间,让他成成长成为神祇。既然你都说了外面天儿那么黑,连个鬼影儿都看不见。那你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呢?”
有穷羿昊等人扭头见到老人正要行礼,便被老人粗暴的挥手打断。
“老家伙,天既然又黑了,我们这些已经活了百八十年的糟老头就应该把自己这身的老骨头贡献出来,老头子我骨头硬,就算是被拉出去烧个一年半载也不会熄。你呢?八百年前的有穷双骄还拉不开弓吗?”
大长老见到来人,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不舍与绝望泪流满面摇头道。
“老家伙,不要去你会死的!你们几个老家伙都会死的。我看到了,你们都死了!”
大长老跌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
“我看到你和倔老头被东屠的小崽子砍了头,你们的身子被长鬼和食肉鬼生生的撕了吞下肚子。我看见小牧子和柳妹被居在凫更的喜气鬼和傒囊拼成了仙鹤。你们不要去,去了就死了啊!”
老人气的怒目圆睁,冲着大长老面上就是一口道。
“啊呸!丢人现眼到小辈的家伙,你的骨头被大荒外头的黑暗吓断了?你的胆子被鬼族的魍魉鬼与膏肓鬼偷去了?成天叽叽歪歪的吓唬着小辈,成天想着把明天教给小辈来解决?你看看你的样子,除了活的久点,你还剩下什么?话给你说到这里了,我原本以为那个能喊出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老伙计回来了,没想到,见得还是你这个喜欢说却没胆子的蠢货。呸——”
老人,冲着大长老面上又是啐了一口,大步飒沓如流星而去。
远远的传来一声。
“七位兄弟姐妹,咱们去东夷联盟走走!”
“大哥?小弟还——”
“提那话大胆小鬼做什么?!咱们去杀人!”
箭台议事厅地上,大长老依然跌在地上,脸上箭伯的唾液混合着白发,他如个无力的孩子一般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哭泣着说。
“你们都死了!你们会死啊!不要去啊!”
“老哥哥们,你们老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倔强啊!你们太顽固了!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