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斯
——张枣
究竟那是什么人?在外面的声音
只可能在外面。你的心地幽深莫测
青苔的井边有棵铁树,进了门
为何你不来找我,只是溜向
悬满干鱼的木梁下,我们曾经
一同结网,你钟爱过跟水波说话的我
你此刻追踪的是什么?
为何对我如此暴虐
我们有时也背靠着背,韶华流水
我抚平你额上的皱纹,手掌因编织
而温暖;你和我本来是一件东西
享受另一件东西;纸窗、星宿和锅
谁使眼睛昏花
一片雪花转成两片雪花
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你进门
为何不来问寒问暖
冷冰冰地溜动,门外的山丘缄默
这是我钟情的第十个月
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来的鲜桃,让你
清洁的牙齿也尝一口,甜润的
让你也全身膨胀如感激
为何只有你说话的声音
不见你遗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着灰垢
不见你的脸,香烟袅袅上升——
你没有脸对人,对我?
究竟那是什么人?一切变迁
皆从手指开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势,一个风暴便灌满了楼阁
疾风紧张而突兀
不在北边也不在南边
我们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缓缓向前行进
马匹悠懒,六根辔绳积满阴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进
马匹婉转,长鞭飞扬
二月开白花,你逃也逃不脱,你在哪儿
休息
哪儿就被我守望着。你若告诉我
你的双臂怎样垂落,我就会告诉你
你将怎样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诉我
你看见什么东西正在消逝
我就会告诉你,你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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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张枣的时候,是他去世的时候。2010年,张枣正值盛年。
这种文学的相遇,于是有了一种别样的悲切感。另外,他是长沙人,作为湖南人,也感觉和自己更近一些。
当时我们作了一场怀念张枣的专题,读了他的《镜中》、《何人斯》,我不爱对诗作注解,特别是所谓的美学欣赏和批评。
诗就是有这个自由,可以平视一切,关上人们的嘴和耳朵,只随意走进你的心里一段,或者,你的心走进去一段。
我也不关心“朦胧派”,只是当想到张枣便想起“梅花落满南山”的意象,那南山,在哪儿,也不用关心。
在今夜,突然又想起张枣来,于是,温看这首诗。
便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