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的一个黄昏,烟台,我穿着短袖拖鞋在教学楼背后的阴影里亲吻了一个穿裙子的姑娘。
她的嘴唇尝起来有冰淇淋的味道,我整个人硬成一棵树,随时可以把头顶的天空捅破一个虫洞。
长达三分钟的亲吻结束了,我和她并肩坐在秃了一多半的草地上。我转过头看她,她额头上有微小的汗珠,头顶上有几绺调皮的头发。
我们不知道坐了多久,风住了风又起,好像那时候我们拥有着用不完的时间。
那时候,我二十岁,刚从高考的泥潭里爬出来,迎头闯进大学,荷尔蒙伴着自由气息扑面而来,校园里到处都是看不完的二十几岁的漂亮姑娘,我不知道未来在哪,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满脑子都是怎样挥霍青春。
姑娘的裙子,换成了包着屁股的羽绒服,姑娘的头发长了又短了, 姑娘大半夜跟着我在教学楼的楼道里做坏事,姑娘身边的男人突然不是我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短袖拖鞋站在校园招聘的人流中,恍然大悟,时间已经是2010年了,眼看着就要毕业了。
我面前好像有很多条路,但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找到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路,成为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继“如何快速有效地追上隔壁班的班花”之后,最大的挑战。
跨专业考研,我政治成绩差得可怕,弄不懂课本里啰里吧嗦地到底要表达什么?
考公务员,我刚才说了,我政治成绩差得可怕……
做销售,虽然学了四年的市场营销,但我并没有学到如何把梳子卖给和尚。
我开始试着使用我唯一记得的经济学术语,给自己做SWOT分析。
机会和危机。
机会和危机是孪生兄弟,他们总会同时出现。
毕业了,几百万年轻人都在寻找机会。每个人都叫嚣着“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怎样怎样”。可惜狼多肉少,一些人被别人抢走了机会,另一些人迷失在寻找机会的路上。
此刻,我站在人生中又一条十字路口上,并不知道,我应该往哪走, 我要寻找的机会又到底是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孤立无缘,在选择人生道路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帮我。现实也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白富美看上我,然后央求她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一毕业就能买车买房。
我高中的级部主任曾经用极其不标准的普通话,乐此不疲地在全校大会上兜售他著名的“人生理论”。
他认为,人的一生中,最关键的就那么几步,走对了,就是走对了。走错了,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当然,当时他这番理论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 不要早恋,不要偷尝禁果,中心思想就是早恋会影响你以后的人生。
当时的我对这番理论嗤之以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之后,我大学毕业,独自面临着人生走向的时候,突然想起他的人生理论。
我生怕我选错了,生怕我一旦走错了路,就影响我以后的整个人生。
鲁迅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我的大学梦猝不及防地醒了,而我却不知道我未来的路在哪里。
在我急需人生导师的时候,我茫然四顾,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帮我做选择。
两年之后,我去一座深山里禅修,活佛用带着藏语口音的普通话告诉我,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和最后的时刻,你能仰仗的人,只有你自己。
面临一切关键人生选择的时候,我只有我自己。
我一个人躲到教学楼背后的阴影里,坐在草地上,吹着风,仔细思考着我未来的去向,一如当初和姑娘坐在这里,思考着如何哄她跟我一起敦伟大友谊。
我得自己选择我要走的路,即便是我选错了,将来也不会后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但付出代价总比后悔来得要痛快。
青春苦短,我的座右铭一直都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爱做的事情。
不管手里做的是什么,心里真正想做的永远不能放弃。
爱我所爱,做我所爱,才能乐而忘忧。
这就是我未来要走的路。
尽管我高中学的是理科,尽管我大学念的是市场营销,但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事情,就是写作。
我对自己说,你天赋如此,你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个作家!It’s your destiny!
两个月之后,我拿着毕业证,站在了上海熙熙攘攘的街头。
此刻,我唯一的身份就是追求梦想的愣头青。
这是我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大上海,十里洋场,红尘滚滚,却也是举目无亲。别说朋友,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所以你看,人生中每一个挑战都很会挑选时间和地点,你只有你自己。
我租住在古井路一栋老式的房子,月租600块,付三押一。房东把有限的空间用三合板隔出尽可能多的房间,里面住了十几个人,有情侣,有母子,有闺蜜,甚至还有一只萨摩。
我的房间大概有十平米,开门就是床,一张上下铺,下面放行李,上面睡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透气口,无论白天黑夜,关上灯房间就满是黑暗。用了三年的老笔记本电脑桌面是我唯一的窗户。
三合板的隔音效果极差,深夜,各种声音都被放大,感觉非常超现实。几声狗叫之后,伴随着磨牙、放屁、打呼噜,床板子有节奏的晃动……
我们共用一个卫生间,每天早晚都算准了时差,排队洗澡和大小便。
群租的生活似乎模糊了性别,大家没有那么讲究,大裤衩和女孩的内衣晒在一起,马桶圈上经常有不知道是谁的体温。
第一份工作,月薪3500块。
省钱成为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上下班坐公交来回需要4块钱,一个月下来,除去周末,就是80块。
那就不坐车了,步行,省下来,还锻炼了身体。
为了省钱,自己做饭,一袋十斤的大米可以吃好久。
西红柿炒鸡蛋,拿起第二个鸡蛋的时候,想了想,又放下了。
周末不参加同事聚会,见客户在地铁和公交没有停运之前,绝不打车。
饶是如此,还是觉得钱不够花。
没有钱可以省,可以少花,但是没有朋友怎么破?
我向来爱热闹,初到上海,却孤独到一个朋友也没有。
每逢周五,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我却开始担忧周末两天该怎么熬过去。
上网,看书,闷在黑房子里,无比怀旧,希望回到过去,那里有宿舍里的狐朋狗友,有永远看不完的二十几岁的漂亮姑娘。
没钱,没朋友,我很难在上海这样的城市找到所谓的归属感。
一个人走在马路上的时候,常常觉得迷茫,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质疑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无数次想要离开这个“打车起步费十三块”的城市,但每次又会自己说服自己,也只能自己说服自己,再等等,再熬一熬。要熬出一锅好汤, 要耐得住烈火。人生充满吊诡,也许我离着我想要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可不能止步在通往明天的今天晚上,否则将来会被我的子孙耻笑。
追求梦想不是很简单吗?来一点信仰,来一点信念,来一点不要命, 再来一点不要脸。
伟大的梦想家都是孤独的,我和我自己成群结队,我和我自己合唱成团,我和我自己一直有一个欲罢不能、无法自拔的期待,并且无时无刻不
在向着这个期待前进,这绝逼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啊。
在人生路上,女朋友也许会离开我,很多人都会陆陆续续地离开我, 但自己不会,自己会和自己相伴始终,同患难共甘苦,一直到死。
我学会了和自己相处,也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打鸡血:
挑战和困难来袭的时候,人一定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永远不要指望谁会带着你走漫漫人生路, You are on your 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