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题王太宜人⑴贞孝⑵册子
歙王子怀茂荫⑶农部之祖母
题注：《㐆斋诗集》编者注此首在己亥后。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王铭诏、王铭慎为先父王茂荫所作的《子怀府君行状》：‘辛丑元旦（即道光二十一年春节，公历1841年1月23日——笔者注），府君忽心动，遍告同人，欲乞假归。同人咸劝暂缓，府君不可，亟促装南旋。二月抵家，则曾大母（指王茂荫祖母——笔者注）已于正月初八日见背，抚棺长号，自恨归晚，哀恸不已。爰泣述曾大母苦节及一生事实，缀辑成文。入京销假后，乞大宗伯李芝龄先生作传，赠尚书戴文节公、编修蔡春帆先生并为绘《贞松慈竹图》，一时名流题咏，竟成巨册，于是有《节孝录》之刻。’” 按：概张穆题本诗于其时。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著名学者、北京报国寺旁‘顾亭林祠’的倡建人之一的张穆曾赋诗纪事，但尚未来得及挥毫书写在画面上就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离世了。”按：祁寯藻题于咸丰五年四月，题《贞松慈竹图为王子怀侍郎茂荫题并序》诗，记录了张穆题本诗及失而复得一事。其序曰：“子怀奉其大母方太夫人《节孝录》并图属题，图为钱唐（塘）戴侍郎熙所作。吾乡张石州穆曾赋诗纪事，未及书而卒。越数岁，其嗣子孝瞻发箧得之，持还怀翁，不胜喜慰，因为记其颠末。咸丰五年四月。”诗中有句曰：“张仲亦称孝友士，惜哉赋诗题未竟。緘藏几载复归璧，光采重新如发镜。得毋神灵为呵获，岂独流传付歌咏。”按：后祁寯藻等张穆好友将本诗收录到《㐆斋诗集》。⑴王太宜人：太宜人是明清时五品官之母或祖母的封号。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载：“方知王氏祖母叫方文学。 她是清乾隆年间歙县磻溪国学生方世滨的二女儿。方家世代业儒，书香门第。方文学生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三月二日，幼读《女训》 《女戒》，长后端庄淑慎，聪敏贤慧，心地善良，深明大义。乾隆三十九年（1774），十七岁的方文学，嫁歙县旱南杞梓里王槐康为妻。这王槐康，便是王茂荫的祖父。”⑵贞孝册子：指王太宜人的《节孝录》。⑶王茂荫：（1798---1865），字椿年，号子怀，安徽歙县人。清朝货币理论家、财政学家。王茂荫是唯一一个被《资本论》提到的中国人。 道光十二年（1832），王茂荫中进士，后官至吏部右侍郎。一生清正廉洁，注重人才选拔，其成就主要在经济学思想。殁后，同治皇帝评价：“廉静寡营，遇事敢言，忠爱出于至性。” 曾国藩评：“七旬耆宿，九列名卿，谁知屋漏操修，尚同寒士；四海直声，卅年俭德，足令朝廷悲悼，何况吾曹。”
自古鸳鸯合双死，不死亦不仅为巢中雏。斑斑血泪上蘼芜⑴，收泪⑵茹⑶血心踟蹰⑷。游子归魂望眼枯，堂上君姑⑸复祖姑⑹。健妇作儿反哺⑺乌，夜火黯黯啼呱呱⑻。脱钏⑼解绣⑽被服⑾粗，重帘邃幕⑿春风苏。垂⒀五十年冰与荼⒁，大耋⒂乃见文孙⒃殊。
注：⑴蘼芜：草名，叶有香气。 ⑵收泪：止住眼泪，停止哭泣。嵇康 《思亲》诗：“中夜悲兮当谁告，独收泪兮抱哀戚。”⑶食也。《礼·礼运》：“茹毛饮血。” ⑷踟蹰：chí chú 犹豫；迟疑。郦道元《水经注·沫水》：“命蜚螭，驾白驹，临天水，心踟蹰，千载后，不知如。”⑸君姑：古时妻子称丈夫的母亲。⑹祖姑：丈夫的祖母。⑺反哺：乌雏长成，衔食喂养其母。后比喻报答亲恩。 典出《初学记》卷三十晋·成公绥《乌赋》：“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⑻呱呱：gū 婴儿的啼哭声。《诗·大雅·生民》：“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⑼钏：chuàn 臂镯的古称。俗称镯，镯子。用珠子或玉石等穿起来做成的镯子。《通俗文》环臂谓之钏。⑽绣：绣饰精美花的衣装。《史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之夜行，谁知之者? ”⑾被服：指被褥衣履等服用之物。⑿重帘邃幕：代指方氏婆婆和夫君的祖母。⑿春风：喻融和的气氛。⒀垂：接近，快要。⒁荼：苦菜。⒂大耋：dà dié 古八十岁曰耋。一说指七十岁。故以“大耋”指老年人，或指高龄。孟郊 《晚雪吟》：“小儿击玉指，大耋歌圣朝。”⒃文孙：指周文王之孙。《书·立政》：“继自今文子文孙。”孔传：“文子文孙， 文王之子孙。”后泛用为对他人之孙的美称。
（第一段，回顾王茂荫祖母守节贞孝之经历。自古鸳鸯合双死，不死亦不仅为巢中雏：首句比兴。鸳鸯，代指夫妻；巢中雏，代指子女，即王茂荫的父亲、叔叔与姑姑。按：明清时期，徽州、歙县一带女子丧夫后殉节之风颇甚。王茂荫祖父客死他乡，其祖母之所以未殉节，不仅仅是为子女们。言外意还为活着的婆婆和夫君之祖母。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载：“王茂荫祖父王槐康，字以和，生于乾隆二十年（1755），二十岁时娶磻溪方文学为妻，新婚燕尔便跟从族人游贾北京，做茶叶生意。开始一年回家一趟，后来因为忙，一年回来不了一趟。他很有经商才能，又肯吃苦，乾隆庚子年（四十五年即1780年），在北通州创设了“森盛茶庄”，心想在商界干一番事业。讵料因操劳过度，乾隆五十年（1785）五月十八日病死潞河，享年仅三十一，当时，遗孀方氏年仅二十八，膝下二子一女皆幼：长子王应矩即日后的王茂荫之父，父殁时，方虚龄十岁,次子王应绵，八岁而殇；女儿顺福，十余岁又殇。”斑斑血泪上蘼芜，收泪茹血心踟蹰：上句，谓王之祖母方氏中年丧夫而血泪斑斑。按：蘼芜，代指王茂荫祖父。曹邺《筑城三首》之一：“郎有蘼芜心，妾有芙蓉质。”下句，谓其祖母抹干血泪但内心犹豫迟疑。按：揣诗意，“收泪茹血”，当指王之祖母欲“双死”殉节之决绝；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载：“王槐康客死他乡的凶耗传到家乡，方氏闻讣，痛不欲生，五天五夜，勺饮不入，决意殉夫。” “心踟蹰”，勾连下面二句。游子归魂望眼枯，堂上君姑复祖姑：倒装结构，堂上的婆婆和夫君的祖母都盼望游子魂归而流泪到眼枯。客死他乡，故谓“游子归魂”。按：丧子丧孙之痛，言莫能状。健妇作儿反哺乌，夜火黯黯啼呱呱：谓王之祖母不再“心踟蹰”，是因为上有君姑、祖姑需要侍奉，即“反哺”，下有儿孙嗷嗷待哺，需要抚养，故健妇代儿承担起家庭重担。按：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载：“她‘上侍重闱 ’，下育儿女。‘上侍重闱’，就是侍候两代婆母即王槐康母亲（王德修夫人）与王槐康祖母（王文选夫人）。她克勤克俭，苦度生涯，曾自撰《长恨歌》，痛述夫君客殁之苦及自己遭际之艰，并养姑教子各情，缠绵悱恻，往复数百言，闻者无不落泪。”按：据记载，王茂荫祖父客死他乡，祖母方氏强忍中年丧夫之苦，还百般开导婆婆老年丧子之痛，对待老人十分孝顺，侍奉卧床婆婆十年，无半句怨言，在乡里广为传颂。王茂荫六岁时生母病逝，其父在外经商，祖母方氏将其抚养成人。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方太夫人四十一岁那年即嘉庆三年（1798），王茂荫出生，小名茂萱，对这第一个孙子，她爱之如珍。小茂萱刚断奶，她就抱着孙子同卧起。茂萱虚龄六岁那年，母亲洪氏病逝。从此，祖母对他更加疼爱。” 脱钏解绣被服粗，重帘邃幕春风苏：描述王之祖母含辛茹苦维持家计及照顾两代婆母状。脱钏解绣，戴不起手镯饰品穿不起锦绣衣装，或谓变卖贵重用品以补贴家计，状其生活艰辛，照应第七句“反哺乌”。按：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载：“这时的王家，在槐康客死他乡之后，也是‘家计方窘，数米而炊，日鹿鹿不得饱’” 下句描写“上侍重闱”，如春风般温暖。按：重帘邃幕，指两代婆母即王槐康母亲（王德修夫人）与王槐康祖母（王文选夫人）。垂五十年冰与荼，大耋乃见文孙殊：经历了近五十年的寒苦，到晚年终于看到孙儿出人头地。按：道光十二年（1832），王茂荫中进士，其祖母已经七十五岁，故曰：“垂五十年”。）
凤书⑴鸾检⑵辉门闾⑶，老稚奔波妇孺扶⑷。贞孝之颂阿母胪⑸，阿母一笑非我图。羽车⑹云葆⑺夫岂诬⑻，唯我初志⑼矢弗渝⑽。呜呼！母志弗渝神鉴诸⑾，君不见齐云黄岳天子都⑿，明霞⒀照耀山之隅，百鬼⒁争为母前驱⒂。
注：⑴凤书：指皇帝的诏书。唐. 张说 《羽林恩召观御书王太尉碑》：“谁家羽林将，又逐凤书飞。”⑵检：《说文》书署也。按，今字作签。⑶门闾：lǘ 家门；家庭；门庭。王安石《祭吕望之母郡太文》：“贤矣夫人，善持门闾。”⑷扶：扶门。⑸胪：lú报告。《国语·晋语》：“鱼风听胪言于市。”注：“传也。”⑹羽车：传说中神仙所乘之车。 晋. 葛洪 《神仙传·王远》：“及至经舍，举家皆见远 ……乘羽车，驾五龙。”⑺葆：bǎo 车盖。张衡《西京赋》：“垂翟葆，建羽旗。”⑻诬：wū 冤屈。《国语·周语》：“其刑矫诬。”⑼初志：原来的志愿。 曹植 《黄初六年令》：“欲修吾往业，守吾初志。”⑽矢：shǐ 通“誓”，发誓。《诗·卫风·考槃》：“永矢弗谖。”弗：为“不”的同源字。《公羊传·桓公十年》：“其言‘弗遇’何? ”注：“弗，不之深也。” 渝：yú 违背。⑾鉴诸：明鉴其、明察之。⑿齐云黄岳天子都：齐云黄岳指齐云山和黄山。齐云山，古称白岳，因遥观山顶与云平齐得名，位于安徽省黄山市休宁县齐云山镇。齐云山被乾隆皇帝题为“天下无双胜地，江南第一名山”。天子都，今安徽黄山山脉的古名。《山海经·海内经》：“南海之内，有山名三天子之都。”今黄山主峰之一天都峰，即此名之简称。黄山，古代称为“天子都”，因为它雄伟秀丽，又神秘莫测，是天帝和神仙的居所。另传说黄帝曾再这里炼丹。⒀明霞：灿烂的云霞。⒁百鬼：众神。《汉书·礼乐志》：“敷华就实，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尝。” 颜师古 注：“百鬼，百神也。”⒂前驱：犹前导。《诗·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第二段，描述王之祖母被皇帝下诏表彰之情形。凤书鸾检辉门闾，老稚奔波妇孺扶：诏书下达，王祖母被皇家表彰，光耀门庭，邻里老少奔走相告妇孺都扶门相望。凤书鸾检，诏书也。按：见当时盛况。陈平民《散谈<贞松慈竹图>与<节孝录>——有关王茂荫研究的一个侧面》:“嘉庆二十二年（1817），方太夫人值六十花甲，受道光朝旌表。“太夫人寿七十，远方士大夫及徽人士为诗文以表其节孝者，凡二百余人”。七十七岁、七十八岁时，连续被道光朝诰封为太宜夫人。”贞孝之颂阿母胪，阿母一笑非我图：对祖母贞孝之赞颂声于当地盛传，祖母一笑说我这非我所图。羽车云葆夫岂诬，唯我初志矢弗渝：告夫君在天之灵：今受此羽车云葆之殊荣，夫君应心有所慰，但我初心誓不更改。按：言外意说我会一如既往地忠贞于夫君和这个家。羽车云葆，羽毛装饰云作盖之车，神仙所乘，代指祖母受到皇家表彰之隆重。呜呼！母志弗渝神鉴诸⑾，君不见齐云黄岳天子都⑿，明霞⒀照耀山之隅，百鬼⒁争为母前驱⒂：祖母忠贞不改之心神灵可明察之，君不见灿烂的云霞照耀故里，众神都争着为祖母作前导呢！ 按：齐云山和黄山天子都代指王茂荫故里。王乃安徽歙县人。 ）
（附录：清道光十一年（1831），王茂荫在京城考上举人，第二年又联捷成进士，备官户部，当年九月，他乞假南归探亲，75岁的老祖母方太夫人见到已经步入仕途的孙子，喜不自胜，她谆谆告诫孙子：“吾始望汝辈读书识义理，念初不及此。今幸天相余家，汝宜恪恭尽职，毋躁进，毋营财贿，吾与家人守吾家风，不愿汝跻显位，致多金也。”她不希望孙子升官发财，而是希望孙子勤廉从政。方氏八十寿辰那年（道光十七年即1837年），王茂荫提前两个月乞假省亲，回到家中，祖母告诫他的仍然是先前这番话。她一再叮嘱孙子：“吾家虽寒素，粗足自给，愿汝善守身，不愿汝积多金也。”王茂荫自己遵循祖训，并以其自身言行发扬光大，要求儿孙自觉传承其家风。晚清时期，官场腐败相当厉害，“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王茂荫身为二品大员，但家中并未因其显贵而巧取豪夺一瓦一垅。他生前并没给后人留下什么财产，去世前曾平静地告诫后人说：“吾以书籍传子孙，胜过良田百万；吾以德名留后人，胜过黄金万镒。自己不要什么，两袖清风足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