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
今晚你也很美。
我盯着煨锅里的食材。肉是香的,鲍鱼是香的,鱼胶也是。蒸汽都带着香味,我嗅着香气往前凑了凑,香味聚成了实体的水在我舌尖绽开,被水泡冲开的金黄色的油让我想到向日葵花瓣的颜色。水泡炸开又聚拢来,如此周而复始。
“咕噜——”成了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汤水烧开的声音。
锅底的海参被掀起又迅速消失在灰黄的汤水里,也许不应以汤水来称呼,那便叫汤雾吧。雾在舌尖撩拨完后便消散开,只留下余情萦绕于鼻尖。
汤水太死,汤雾是活的。
半只鸡留下掏空了的躯壳,用清水洗净,白色带有血丝的肉上有一层水粉色的皮,五百克的猪骨,一整只猪脚,三样食材,一同落入那口纯黑的大锅。几瓢清水,一节大葱,一块姜。
煮高汤最耗的是人的耐性。
等骨上的肉被 滚烫的水剥开,肉的香气混入蒸汽之中,在从那口老旧的锅中钻入你的鼻孔,此时想要逃离便是为时已晚,往后退它便从后方揽住你的腰,向前走它便捂住你的口鼻。吸了一口之后,你的肺便是染上了肉香。等骨头和肉中的精华散的锅里,你才能察觉这高汤的凶猛。它无情而又野蛮的抓住你的咽喉,迫使你大口吸入,最后求而不得。
香味散尽,口中一无所有。
绝情又多情的女人,你得不到的。
在高汤沸腾时放入火腿,与三大件的气味在锅中交媾,开锅之时香气,便是抽空了你所有的思绪,你久驻于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才能一探究竟。
捞出汤中所有的东西,而后煮下的才是最后供予咀嚼的事物。
往桌上一看才知:
鲍鱼 海参 干海胶
瑶柱 花菇 牛蹄筋
猪排 冬笋 鸽子蛋
黄酒冰糖 葱姜虾
见着这些东西,我才明白,这不是汤,这锅里炖的都是钱。
食色当头,谁会想到这么多呢?
吃便是了。
开锅之时,不免咋舌这一锅的钱财。大抵是煮钱,汤上的油都是金色的。用勺子铺开第一层,就可见那黄色的汤,来回轻舀,土黄的汤汁里泛滥着牛乳的白。一大勺下去,像是从大海中收网,食材堆砌于一体,汤液从其中的空隙中缓缓滴出沿着勺底下滑,最后连成一线,以珠落玉盘的样子回归于汤中。
鲍鱼入口与寻常年糕无二,少了几分黏腻,多了几分嚼劲。牙尖破开鱼胶来回碾几下,也可以入腹,其余种种,我是已记不清楚。
必须一提的是汤。
暖流从舌尖向舌根流动,缠绵而又柔情地在口腔中奔走,渗入舌底和牙间,再毫无感情地落入食道。但它就是一壶后经十足的烈酒,暖流消散的余韵之后是充斥整个口腔的甜味儿,它们不断在你的舌头上来回飘动,像是雨后沾染了灰尘的雾。而咸味在雾中微微展露头角,是朦胧的月光,醒时才方知错过。
食色性也,不得不食,不能不食,不可不食。
我的龙虾冷了,我得现在就去吃。
今晚月色很美,我好像是吃了一个女人。
我爱而不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