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问我:“你说,人和人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啊?”
“可能没什么差距吧。”我随口回道。
顿了顿,我接着又道:“也可能有那么一点差距”。
“有吗?”朋友笑了笑,然后是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
这句话没头没尾,我甚至揣摩不出他的语气,所以这是个迷。我心里嘀咕道:如果我换一种回答方式,他会不会问我————“没有吗?”
我时常把既成的事实做出很多不同的假设:如果,那么。脑海中的假设会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无限遐想,不确定性,会让我对事物的认识愈加深邃。
“头脑风暴”之余,我便会想起父亲的一番话,他说我,不够踏实。
我最佩服两种人,一种是说起床就能起得来的人,而另一种是,说睡觉就能很快睡得着的人。
碰巧,这两种“高级技能”我父亲全占了。
九岁那年的一个清晨,父亲带着我去拉砖。
那时候城市里的街道还不像如今这般拥挤不堪,尤其是在四点半的早晨,城市显得格外空旷,顺着主干道的方向远眺,昏暗中透着点朦胧,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里布满了水汽,路两旁的行道树枝叶似乎紧缩在一起。我细心的打量着这座城市,如同审视自己。
我查过字典,字典上说“旭”的意思是“初升的太阳”,我想,描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晨光熹微,旭日东升,月落西山,廖若星辰。
太阳渐渐升起,那一团红,红的欲滴,一抹一抹的红霞往四周溢,润出了天空的红晕,是东曦既驾,是初晨破晓,也是日月经天,那一点点的甜意也便在我心头荡漾开来。第一次,我见证了这座慵懒的城市被朝阳慢慢唤醒;第一次,我在“朝露待日晞”的霞光中,感受到了岁月的欣喜与悠长。
九岁,是一个可以镌刻时光的年龄,我想说的是,记忆中的那轮红日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易经》上说,“坎: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一个人的成熟是与年龄无关的。父亲和母亲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的时候,正好19岁。19岁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第二年有了我,母亲总是半开玩笑的抱怨我说,怀上我的那年,家家户户的生意都格外的好,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者我迟几年出生,咱家早就发财了!
从我记事起,每次跟在父亲后面,街坊邻居都说,“小李”带着个“小小李”,这时,父亲就会笑呵呵的跟他们打招呼,让我喊爷爷、奶奶、婶婶、阿姨之类的。小时候的我长相憨乎乎的,声音甜甜的,糯糯的,几声“爷爷、奶奶”,就会惹得周围心花怒放。一旦遇到生意忙不开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我抱到街坊家里,东家吃一口,西家喂一下,等到了晚上再抱回去。老话说“谁带的孩子谁疼”,即使后来咱家搬家了,隔了这么多年,每次回到当年的“根据地”,那些爷爷奶奶还是会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这孩子小时候才听话呢,他妈把他包在包被里放到我家,一声都不哭,饿了渴了就吭一声,好带,懂事,“三岁看八十”,肯定是个大学生胚子。。。。。。
有人说,城市里最寒冷之处,是让人看到了差别,而我想说的是,那些年,即使是飘着雪花的颤颤冬夜,也让我们一家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河南作家李佩甫在书中这样写道:在这个世界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童年或者说是背景,是可以影响一个人一生的。
这是我的童年,也是我的背景。它会造就我怎样的人生?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何会起得那么早,父亲说,以后等你成家了,也会起的那么早。
从小我便明白生活的不易,懂得人情的可贵。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无比脆弱,每个人都需要一份庇护,父亲是我们一家的庇护,我想,起得越早,干的活越多,就越会给父亲踏实的感觉,而这种踏实感,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独属于父亲的那份“庇护”。
过了正月十五,我今年刚好21岁,可能你会说这般年龄哪会有什么阅历经验可言?但我还是想用我整整21年的人生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过往的经历才是我们最好的老师。这是一种人生的缘分,如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安排着我们生活的种种周遭。知往而鉴今,在过往中,你可以体会到,人生想把你培养成什么样子。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日子,是熬出来的,人,是被逼出来的。
在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似乎“早”、“更早”成为了我生活的特质。
你知道,扫街道的大爷大妈最迟几点开始拿起扫帚吗?——四点。
你知道,卖菜的小贩最迟几点开始去兑菜吗?——四点。
你知道,这条菜市街在五点钟左右,从南到北,就可以听见齐刷刷“兹剌剌”的开门声。
“早”,成为了我们竞相追逐的目标,对时间的敏感和把握,塑造了我们特有的“安全感”。生活所迫,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家庭里的“救世主”。
生意家的孩子最为精明,也最会耍小聪明。从菜市街走出来的孩子都被人说成“小滑头”。可能以后无论走到哪里,这种烙印永远不会散去。有人会在闹市里读书,而我却认为,在闹市里,可以读到的,是人生。
与我而言,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人的体面和尊严,在这里,人与人可能会因为两毛钱的讨价而恶语相向、大打出手,人性的粗鄙和人情的浅薄尽显无疑。穷山恶水出刁民,是非之地见泼妇。
一阴一阳之谓道,与丑陋对垒的、胶着的便是光辉。零几年初,每个闹市区都存在着小偷小摸,而一旦被这里的人发现,无论认识与否,每个周边的人都会跑上前去抓小偷,没有顾虑,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报酬。很多夜里,我被锁在家里,父母外出送货,这时就会有街坊在门外喊我,让我把手伸到门缝外,给我递馒头或者包子。童年时那种馒头包子的味道,我后来再也没能尝过。
生活所迫,把人与人的斤斤计较都变得格外有温情。那些弥漫在空气里的叫骂,都隐隐的露出些许薄凉。
这是一条人的河流,无数个年年月月,纷乱与嘈杂,流淌出了清澈的温暖,奏出了平庸的赞歌。
据说,哲学上有这样的一个难题,被称之为“特修斯之船”:如果特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说,把人生的每七年都划分成一个阶段,那么如今的我,还是那个曾经被朝阳感动到心扉的我吗?
忽然想起了王国维的一首诗,说的是: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